第一章 孤女(1 / 1)

雞鳴三遍,晨光熹微。

水露閃爍,春蘭吐馨,小鎮還在沉睡。

寧和之景驀地被一聲尖利嗬斥撕開,薄霧散去,現出寬敞大院裏的畫麵。

曲院回廊,樓閣亭榭,一看就是富戶。

假山旁,一婦人怒目紅臉,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正前方,正厲聲喝罵:“承不承認!死丫頭越來越不像話,好吃懶做不學無術也就罷了,竟學起偷盜!今日不認錯,看我不打斷你的手!”

叫罵的婦人,雖鼻眼猙成一團,麵目扭曲,身段卻還雅致,可見風韻猶存之態。

沿婦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便見三個粗仆打扮的粗壯婦人,死扭著一具瘦骨嶙峋的身體,直到那身體動彈不得。

早春天氣尤寒,那身體卻隻著一件粗布單衣,且破爛不堪,比街上的乞兒尤有不如。若非練家子,尋常人穿得如此單薄出門,怕是早被凍得噴嚏加鼻涕。但看那身體,細弱得一陣風就能刮走,在簌簌寒風中,竟毫無瑟縮相,隻一味跟扭著她的六隻手暗中較勁。

身體再奮力一掙,揪著她的頭發按著她的頭的那隻手,就被動鬆開。

頭抬起,露出一張無法形容的臉。

真的無法形容,就像將一張臉燒焦,再扭成麻花狀塗一層汙泥,最後跟豆子混在一起放油鍋裏一頓狂炸,之後呈現的摸樣。

若說這張臉是被毀容,那毀她容的凶手,真不能稱之為凶手,而該叫藝術家。

那張臉揚起,一咬下唇,狠狠盯向婦人。倔強之狀,哪怕車裂淩遲,也休想讓其鬆口。

然而,一張醜怪麵容上的眼,卻是清澈欲滴的,倒映清晨整個天空的影子,純淨而開闊。稍稍不慎,陷進那眼裏,便是如沐春風,如行月夜。

一張醜怪麵容上竟生了雙絕美而犀利的眼,隻如羅刹與仙女結合,更顯詭異。

那張臉迎著婦人,一字一字地說:“我沒偷!不是我!”

又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

那聲音,純正的少女聲音,竟與那雙眼睛極其相配,水滴清潭,清越怡人。哪怕是與人爭執,也絲毫掩蓋不住其美妙。

少女又說了一遍:“我說沒偷就沒偷!若說偷,誰還能比得上大伯母你們一家!”

“好你個死丫頭!”婦人勃然大怒,拎起手邊的雞毛撣子,衝過頭劈頭蓋臉便打,狂躁如雷。那些抓著少女的手,未免誤傷到,隻能暫時拿開。

少女得了自由,卻不跑不閃,更不打滾躲避,隻一味咬牙忍受,任那歇斯底裏的雞毛撣子揮在頭頂、肩背、手臂,揮到哪裏是哪裏,好像那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兒,真是銅牆鐵壁一般。

婦人邊打邊咒罵:“小討債鬼,老娘一家欠了你的!從小供你吃喝供你住,沒有我們,你早跟你那死鬼爹娘去了陰曹地府。有什麼樣的爹娘就有什麼樣的賤種!娘是賤人,生出來的就是小賤貨!虧得生了張鬼臉,要不今天學偷東西,明天就學偷人。看老娘不打爛你的嘴,打斷你的手腳……”

少女的額角已開始淌血,卻咬牙緊握雙拳,不發一語。

過了半柱香功夫,少女掙出一句:“你們都會遭報應的!”

“啥,你說啥?再給老娘說一遍?”婦人獰笑:“你跟老娘說報應?老娘告訴你,老娘這老秦家,該遭的報應全讓老二和老二媳婦兒,也就是你那死鬼爹娘,遭了去。其餘人啊,都是大難不死。除了你這討債的賤丫頭!真不知當家的沒事發什麼好心,非留你這討債醜鬼在院子裏招晦氣……”

“娘!你做什麼!”

一聲清叱,打斷了婦人的咒罵。

婦人手下一個驟頓,雞毛撣子揚在半空,抬頭看院門口走近的少女,麵色頗疑惑。

盈盈靠近的少女,發如烏木,麵如初雪,秀睫掩映一汪麗色,邁著再正常不過的步伐,楊柳細腰自然而然地輕擺,卻似流風回雪,妙不可言。

美少女走到婦人麵前,瞥一眼跪地的少女,秀眉一顰,問:“娘,你幹嘛?”

婦人不禁納了悶。

少女是她的長女,芳名若凝,二八年華,乃簌縣第一美人,遠近求親的富戶公子,早就踏破了秦家門檻。

但在那醜怪少女的事情上,若凝一向與她娘保持同一立場,從小到大,明裏暗裏,不知給了醜怪少女多少苦頭吃。今日卻不知怎麼回事,破天荒地勸阻了她娘的打罵。

若凝再不輕不重地看看醜怪少女,不動聲色地掩蓋住眸底本能的厭惡,說:“娘,再打就出人命了。”

婦人說:“可是,可是這鬼丫頭……”

“娘!”若凝一跺腳,提高了嗓音:“什麼鬼呀鬼的,大早上,晦不晦氣!大家都還在睡覺呢,這吵來吵去,還讓不讓人睡!”

婦人被若凝一說,竟有些訕訕的。

對這貌美如花、從小聰慧過人的大女兒,她雖身為長輩,卻也存著幾絲敬畏。

婦人再想了想,終於狠狠將雞毛撣子往地上一摔,又重重一扯醜怪少女的頭發,咬牙切齒道:“今日算你得運。你們幾個,把她關進柴房,不許給吃喝。沒我的話,誰也不許放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