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仿佛不屑再與他多費唇舌,隻是以目示意蒼隼,而蒼隼立刻便道:“算你還有些眼力。不知進退的人,通常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梁毅倒抽了一口氣,臉色立變,當即便匆匆忙忙地應答道:“是、是!晚輩等人這便離開此地,不敢再打擾諸位尊者處理正事!”
梁毅說完,立刻慌忙揮手示意其餘七人趕緊隨他轉身離開。他在八人中似乎頗有威信,因此不過眨眼功夫之後,那八人已經遠去,身影漸漸消失在林木之間。
秦湛又在原地負手靜立了一會,確保梁毅等人皆已徹底遠離,聽不到這裏的動靜後,方才輕輕哼了一聲,道:“出來吧。”
蒼隼尚未明白秦湛是在對誰說話,卻乖覺地不敢吭聲,垂首待命。
“追捕你的人已經離開了,再不出來,可別怪我親自動手了。”
秦湛語調中含上了一點警告的意味,說話的同時,卻又轉過身去,抬眸望向那株最為高大的香樟樹。
蒼隼這才恍然大悟,也跟著舉目望去。
隻見那原本平靜而茂密的枝葉驀然一陣抖動,從中跳下一個人來——一身染血黑衣,果不其然便是剛才逃入此地的黑衣少年。
那人落地之時打了個趔趄,隨即抬手捂住胸口,微垂著頭,似乎傷勢十分沉重,但卻憑借著自身毅力勉強站穩了身形。
“傅鈞。是麼?”秦湛淡淡一語,雖然說的是問句,卻毫無疑問的語氣,顯然早已成竹在胸。
蒼隼聽著,突然心中又是一陣醒悟:剛才宮主突然問起丹霄派叛派弟子一事,並非無緣無故,隻怕是在先前那短短一個照麵之間,便已經瞧出了傅鈞的身份,因而是故意說給躲藏在一旁的傅鈞聽的。
……畢竟如此年紀輕輕、修為又勝過自己的魔修,這世上可沒有幾個。
傅鈞慢慢抬起頭來,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亦是慘淡得毫無血色,但唯獨那雙眼睛卻是驚人的明亮犀利,如同兩道鋒銳劍光一般冷峻澄澈,沒有半分重傷之人該有的昏濁黯淡。
他說話甚為緩慢、一字一句地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要出手相助?”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有可能會有好心人給予幫助,但對方明顯是清楚地知道他是誰。何況他一身魔氣,亦是難以掩蓋的事實。
剛才秦湛與蒼隼談起他的來曆的那段對話,傅鈞聽得分明,雖然有些錯愕,卻依舊保持了無聲無息,並未發出半點聲響。
秦湛看出傅鈞冷淡疏離之中又隱含戒備的姿態——傅鈞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怕是隨時可以出招迎敵。
秦湛不以為忤,隻淡淡道:“你應該聽到了我是冥王宮中人。至於為什麼——陸淮風給出的懸賞,還入不了我的眼。”說到最後,秦湛隱在麵具之後的容顏似乎露出了冷笑。
傅鈞知道冥王宮是道修三大邪派之一,而道修邪派與正派素來並不和睦,因此對方自重身份,不屑於丹霄派的懸賞,也不足為奇。
但是……
“……我是魔修。”傅鈞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對方一句,希望對方能給一個更好一點的理由。
因為無論正派還是邪派,對待魔孽皆是深惡痛疾,必欲除之而後快。
“魔又如何?”秦湛反問了一句。“沒有好處的事,我可不會去做。”
“……”傅鈞不知該如何應答這句話,遂沉默下來。
秦湛目光流轉,緩緩掃過傅鈞的全身上下,徑自評價道:“你這個樣子,真不像一般的魔修。”
“……”傅鈞繼續沉默不語,似乎對秦湛的話置若罔聞。
秦湛並不動怒,目光一轉,卻是下達命令道:“蒼隼,把天香續命丹拿出來給他一顆。”
“是!”蒼隼當即奉命而行,很快便取來一個小巧如鴿蛋的大紅方盒,拋擲給了傅鈞。
秦湛同時又做出解說:“此乃我冥王宮療傷秘藥,服用後無論內外之傷,皆可痊愈。”
傅鈞雖然伸手接過了紅盒,卻並未著急打開,而是問出了一句疑問:“為什麼?”
“隨興而為。”秦湛隻是給出了這樣一句意味不明的答案後,便轉過身,徑直邁步前行。
蒼隼稍稍一怔,反應過來後,急忙疾步跟隨上去,同時揮手招呼其他玄冥衛靠攏過來,保護好秦湛的安危。
這樣前行了有一段時間,眼看一行人即將走出星華穀,蒼隼實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悄悄瞄了秦湛一眼,見秦湛心情並不壞,反而似乎有一絲難得的愉悅,便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上,方才為何要幫助那個傅鈞?”
而且天香續命丹確實是冥王宮最頂尖的療傷聖藥,煉製起來極為不易,需得耗費無數珍貴稀有的藥材,一年下來也僅可煉得一顆而已。
秦湛立時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泠如深秋泉水,看得蒼隼打了個寒噤,立刻垂下頭去,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蒼隼本來以為自己得不到答案了,倏然隻聽秦湛緩慢地開口道:“他是陸淮風的親傳弟子。”
蒼隼驚而抬頭:“主上的意思是……”
“他多活在這世上一日,隻怕陸淮風便多一日如同芒刺在背,顏麵掃地。丹霄派等正派一向自命清高,如今宗主的親傳弟子卻偏偏成了魔孽,豈非自打耳光,有趣之極?”秦湛輕輕笑了一聲,隻是那笑聲卻是飽含譏嘲之意。“讓陸淮風曾經的弟子去跟三大正派自相殘殺,這樣十年難得一見的稀罕事,我又豈能讓它半途而廢?”
蒼隼這才恍然醒悟:“原來如此!主上果然高瞻遠矚,神機妙算!”
秦湛聽到奉承話後也並未露出分毫喜色,隻是冷淡地道:“小事一樁,不足為道。”對蒼隼崇敬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視若無睹。
那個時候的秦湛,還是冷心冷情,驕傲自負,絕對不會想到五年後的自己,會為了得到一個人的心,而不惜舍棄一切,甚至賭上性命。
可惜因緣自有天定,有的人,在不經意間便已成為自己命中的劫數,注定此後要糾葛一生,永無止境。
無論是對秦湛來說,還是對傅鈞來說,他們都不會想到這次的相遇隻是開頭,往後還會有一次又一次的相逢,以及許久之後的相知相許。
(《番外之初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