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從頭至腳潑他一盆冷水,隻問:“獻容呢,也同意嗎?同意背棄家族,同意沒名沒份地跟著你?”
這句背棄與沒名沒份一出,山遐的麵色怔了怔,他的臉微微一紅:“這隻是權宜之計。我不會獻容吃虧受委屈的。”
好吧。他既這樣說,山陰索性換個思路與他分析:“大哥,若是我這次奉詔入宮的詔令不曾被收回,卻又不想嫁,隻顧自己逃走了。你說,山家會如何,父親會如何,你又會如何?”
山遐的唇動了動。
良久,他方艱澀道:“家族必會蒙禍。”
“然。必會蒙禍。我逃得了自己,卻累了家族。你說,我便是逃出這牢籠,心中會舒坦,日子會快活嗎?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親人的痛苦之上,這本不是你我之人的行事風格啊!”
這話,已是有些重了。在她明明白白的暗示中,山遐麵色一白,雙腿一軟,癱在了榻上。他抱住自己的頭,喃喃道:“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獻容入宮?看著她嫁給足可當她父親的皇上?”
“大哥”山陰上前一步蹲下身子與他平視“以獻容的性格,她若是想通之後不會跟你走的。你小看了她,也小看了你自己。獻容,是一隻浴火鳳凰,她有她的使命要完成。而你,也有你的路要走。人生之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闖過去了,挺過來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這世上,有幾人能娶到心中所想的,嫁給心中所愛的?”
她這番話,真正是想到了自身的遭遇,又看到了山遐與獻容的坎坷方由衷而出的。大千世界,他們都隻不過一個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存在。緣起緣滅,情生情斷,又豈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能作得數的?未知的命運之前,她也與山遐一般,充滿了忐忑不安與惶恐驚懼啊!
見山遐仍舊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她心中一軟,歎了口氣道:“大哥不信我的話,我們便來打個賭如何?”
聽到此話的山遐慢慢地抬起頭來了。他向來不是意氣用事之人,羞愧又掙紮的眼神中,他有些失落地問道:“什麼賭?”
“五日之後,我們按照約定啟程回江南,若是獻容來了,我們撇下一切,先帶著她回了江南再說,若是她沒來,大哥從此便息了這心思,好好祝福獻容吧。如何?”
來,抑或不來。
為何原本心中期待的事情在阿陰的這通話後,他隻覺得心中刀絞般難受,既盼著她來,又盼著她不來呢?
山遐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阿陰的意思,一切決定權交由獻容,交由老天手中嗎?”
“緣起時好好珍惜,緣滅時索性放下。大哥,你好好想想阿陰的話吧。”
山遐無意識地點點頭。此刻,他的腦子混沌一片,哪還能思考分辯?
這種靜默中,山陰扶起山遐的身子,勸慰道:“眼下還有好幾日時間,大哥快些為啟程之事多做準備吧。放寬心,什麼也別想了。”
山遐順從地依著她的話,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來時如風般急速,意氣風發滿腔熱忱,去時腳步虛晃,似稻草人般綿軟無力。看著這樣的山遐,不知怎地,她又歎出一口氣來:山家,怎會盡出情癡啊!父親是,大哥也是。
卻說此時,執著馬鞭等著衛玠下令的護衛在伸長了脖子盼了又盼,仍不見自家郎君有什麼動靜時,終於忍不住撩起車簾一角,試探地問道:“郎君,現在去何處?不如暫且回府?”
一夜未睡,這般坐於馬車之中閉目養神,不如回府歇上一歇,才有精力繼續奔波。
他的問話中,坐於車中一動不動的衛玠雙目一睜,朝他看過來了。嘴角扯出一朵無害至極的微笑,他淡淡道:“先去城西山莊吧。”
阿陰莫名其妙被選入宮中之事雖已解決,他卻不能不為她善後。別的且不說,光是為著這事,竟讓阿陰下了決心嫁與孫江,已令得他心中鬱憤異常。
孫秀。
一而再,再而三明目張膽地挑釁,若是不回敬一筆,豈不顯得他衛某人太過良善,太好欺負了?
馬車揚起的塵土中,隻見他將身子往榻上重重一靠,靜靜地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