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本該歡天喜地地等候宮中儀仗前來相迎的羊府,此時卻忙作一堆,亂成一團。
“人呢?還不快些給我找出來!”在羊尚書怒火衝天的喝斥聲中,羊獻容的貼身侍婢幾近哭出聲來。她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辯白道:“女郎方才還在的。換新娘服時還在的……”
原來,門口的八抬大轎還未落地,羊獻容卻在此時不見了身影。
眼看著街道外的迎親隊伍馬上要來,羊尚書直是急得跳腳罵人。
在他的怒喝聲中,楊氏沉穩地命令道:“找!把羊府翻個底朝天也將這個丫頭給我找出來!”於是,一撥又一撥地尋找中,全府的侍婢侍衛齊齊出動了。
一刻鍾過去了,兩刻鍾過去了。
宮中儀仗已然候在門口了。在宮人尖細的傳召聲中,羊尚書陪笑道:“馬上出來。馬上出來!”
果然,這一句“馬上出來”說完沒多久,一臉平靜,麵無表情的羊獻容穿著一身豔紅無比的新娘服走出來了。
在羊父的怒目而視中,她輕笑了一聲,道:“父親怕女兒逃走?”
直視著羊父,她隨意理了理身上皺皺的新娘服,笑道:“女兒焉會做出這種事來?”
任由侍婢們七手八腳給她戴上新娘頭飾,她繼續說道:“女兒去了一趟祠堂,祈求先祖佑我羊家榮光加身,太平安寧。”
想不到她會去祠堂的羊父原本準備好的一頓劈頭蓋臉的罵頓時隱了下去。
他看看神色自若的獻容,走上前來吩咐道:“好了!為父不多說了。花轎已經候在門外,趕緊走吧。別誤了吉時,惹怒了皇上。”
在他的催促聲中,羊獻容回身朝著雙親一拜,她抬起頭清脆地說道:“父親,母親,女兒走了。”
是的,她要走了。
從此,走出羊家門,進入皇家中。她,再不是一個單純的可以由著自己性子胡來的羊家幺女了。
母親曾說,她做所有的一切時,皆需為家族想一想,為雙親想一想,她,代表的不是她一個人,而是整個家族,整個太山羊氏。
可是,她在替所有人考慮的同時,有沒有人,有沒有一個貼心的人為她想過。她才十幾歲,她也有她想要的幸福,有她想做的事情。
緊了緊衣袖中那瓶小小的泥土,她無聲地笑了:司馬衷不是看上自己了嗎?孫秀不是力薦自己嗎?如果在他麵前,她表演一出精彩的戲碼給他們看,他們還會要她嗎?還會讓她當這個不知所謂的皇後嗎?
一步一步地攙扶中,她抬腳跨出羊府大門了,她彎腰坐上喜轎了。
身邊,是震耳欲聾的敲鑼打鼓聲,是響徹大街小巷的呐喊聲。皇宮,已近在咫尺了。
拉下鳳冠,她極慢極慢地將瓶中的泥塵細細地抹在新衣之上,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泥塵上身,立時發出一股極淡極淡的腐朽之氣。
這東西,是她專門令人於死屍橫堆的城郊外挖掘而來。阿陰以前曾說過,它便是鬼火的由來。
當初無意記下,不料今日竟然派上用場。
“父親,母親,”她低低地說道,“如此一來,皇上便怪不到你二人頭上,也不會累及家族了。”
“彥林,”她的目光越過眼前的重重布帳,投到不知名的遠方,“如果可以,讓你我二人再續前緣……”
終於,轎簾被人掀起了。
有人伸出手,扶著她直起身,走出喜轎。
有人尖著嗓子說著她聽也聽不懂的話。
她不敢抬頭,不敢呼吸,隻是溫順的,乖巧的,機械的,一步一步地朝著那生疏至極的地方慢慢,慢慢地走去。
陽光下,一身火豔豔的紅襯著她雍容大方的麵容,和得體的舉止,令得孫秀原先大肆宣揚的鳳眼之說,更具可信度了。
在眾臣讚同的目光中,趙王頷了頷首。
而司馬衷,在看到鮮衣亮麗,如同仙子般朝自己走來的獻容時,雙眼放大了。
難忘春日宴上那驚鴻一瞥,難忘羊氏一低頭的溫柔,他在見慣了賈後的醜陋與粗俗後,對於自己能娶到夢寐以求的心中佳人,忽然生出了一種又喜又泣的感動來。
定定地盯視中,羊氏離他越來越近了。
近到他伸出手,卻可真實地觸摸到了。
卻在此時,忽地一串藍光微起,轉眼,羊獻容的新衣上,出現了一團又一團燃燒的火焰。這火焰先是藍悠悠的,在陽光的照耀下,很快變幻成金色,在她身上飛速流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