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繡將她們這一房這個月的份例領了回來,進屋後,對坐在南窗下繡花的落春道:“姑娘,這季的衣裳料子和首飾發了下來,你要不要看一看?”
落春抬起頭,因為長時間低頭,感覺脖子有些發酸,她將手中的繡繃放到一邊,一麵伸手揉了一下脖子,一麵道:“拿過來我看看?”就著品繡的手,落春看了一下,衣裳料子沒有什麼新奇的,左不過平金、織錦、刻絲幾種樣式,顏色也是小姑娘常用的嫩黃、粉紅、淺藍等粉嫩之色。
打開放在衣料上麵的紅木匣子,看到裏麵裝的一對點翠鑲寶石鬢花,一套金鑲珠翠簪子,想到以前發放的類似於大人插戴的首飾,落春笑道:“這回這首飾的顏色和樣式總算像是我們這個年紀戴的了,不至於壓箱底了。行了,收起來吧。”
品繡一邊將首飾放入落春的妝匣,將衣料放入櫃子裏,一邊道:“如今二太太把各房份例這件事交到了璉二奶奶的手裏。俗話‘新官上任三把火’,璉二奶奶自然是要做出點成績來給老太太和二太太看,不然將來怎麼接府裏這一攤呀。”
正如落春以前所,在王熙鳳嫁進來三個月之後的一天給賈母請安的早晨,賈母開口提出讓王熙鳳幫著王夫人管家。當時在場的落春非常清晰的看到王夫人雖然麵露笑容,對賈母的提議滿口表示讚同,但是下麵握著念珠的手青筋都迸了出來,顯然心中表現的不如麵上這麼平靜。盡管這畫麵已經看到了不止一次,但是對王夫人這種心口不一的本事,落春依然是每看到一次,就為之歎服一次。
因為當時品繡也在場,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她就忍不住笑,咧著嘴角道:“那會老太太開口讓璉二奶奶跟著二太太管家,當時璉二奶奶臉上的歡喜根本藏不住,明明心裏是巴不得的,偏她還要假裝推辭一下,結果被二太太順著話茬給接了過去,以至於從跟著管家,變成先分管一點,學習學習,管家的事之後再。隨後璉二奶奶見老太太也讚同二太太的意見時,那一刹那臉色紅紅白白的,可真是精彩。要不是知道場合不對,我一定會笑出聲,當時憋笑憋得我肚子痛死了,真的好辛苦。不過璉二奶奶也是作繭自縛,她也不想想,二太太管了這麼些年的家,二房之所以在府裏這麼風光,不就是因為二房大權在握,她怎麼會願意交出來?既然心裏願意,老太太也發話了,名頭也有了,還不趕緊借著梯子把事情接下來,竟然還在那搞什麼推讓,結果搬起了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好笑。”因為王熙鳳和邢夫人、落春的關係並不親近,所以品繡她們言語之間談到鳳姐,也少了那一份尊敬。
笑過之後,品繡疑惑不解的道:“不過二太太的反應也有點奇怪,我還以為他會順著老太太的話去做呢。畢竟不管她願不願意交權出來,老太太已經發話了,而且這府裏畢竟是大房的,璉二奶奶接手管家名正言順。這事是避免不了的,隻是早早晚晚的事罷了。早交出來,晚交出來,都要交,還不如瀟灑一點,早早交出來,像現在這樣,不免會讓人覺得二太太貪權不放,雖然事實如此,但是我覺得以二太太的性子,她不應該有這種落人話柄,被人詬病的行為。”
落春從笸籮中拿起一卷繡線招呼絡兒和她一起分線,聞言笑笑道:“你的很是,二嬸何嚐不明白這一點,原本清白無垢的好名聲因此有了瑕疵,如果可以,她當然不想這樣,隻是情勢由不得她‘大方’呀。璉二嫂子將會接手管家,對此,她應該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但是她沒想到老太太會這麼早讓她交權,所以被老太太殺了個措手不及。我想,她之所以拖延時間,不僅僅是戀權,更是為了留出時間抹平帳本。後麵這個才是重點,二嬸這邊賬本不做平是不能交權的,璉二嫂子雖然不認幾個字,不過可是個伶俐人,若是被她在其中發現什麼端倪,到時兩人可就做不成現在這樣親親熱熱的好姑侄了。畢竟這府裏的大部分產業都是大房的,而璉二嫂子是大房的媳婦,她和璉二哥將來是要繼承府裏的。”
聽了落春的話,品繡驚呼出聲,直言不可能,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姑娘的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那,那……老太太知道嗎?”落春點了點頭,神色淡淡的道:“就是你想的那樣,難道你覺得二嬸像是大公無私,肯替人作白功的主嗎?老太太應該猜到幾分端倪,不然之後也不會附和二嬸的話,站在她這一邊了。其實這很好理解不是嘛,作父母的總想著‘一碗水端平’,何況,那個還是老太太最疼愛的小兒子,不能繼承府中的爵位,官階又不高,所以隻能多拿點錢財作為補償了。”
哼!落春冷哼了一聲道:“其實真要起來,要不是二嬸太過貪心,她的好名聲完全可以一直保持著的。早在璉二哥訂婚之時,二嬸就該想著交權的事情,如果從那時就開始收尾,找人將賬本作平,現在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嘛,但這邊璉二嫂子都過門三個多月了,她那邊還沒把尾巴收拾幹淨,可見……老太太發話的時候恐怕都沒想到她還沒掃尾完畢,畢竟從璉二哥訂婚到結婚,期間可是足有一年多的時間夠二嬸收拾利落的了。幸虧老太太聽了二嬸的話反應了過來,幫著話,不然要是璉二嫂子馬上接手管家,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呢!”
品繡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沒辦法,誰讓老太太偏心二太太他們那一房呢。隻是老太太就這樣無視太太,直接把擔子放到璉二奶奶身上,未免失了禮數。憑璉二奶奶再怎麼伶俐能幹,也沒有越過太太的道理,何況太太也不是什麼都管不了。本來璉二奶奶就對太太有失恭敬,要是璉二奶奶管起家來,弄得太太這個做婆婆的反而要受璉二奶奶管束,這不更助長了璉二奶奶的氣焰了嘛,真不知道老太太她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見品繡替邢夫人抱委屈,落春笑笑,神色淡淡的道:“老太太她們眼裏從來就沒有母親,所以自然也不會去想母親尷尬不尷尬的問題。當初二嬸管家的時候,明明府裏爵位是自家繼承的,但是母親這個明正言順的主人卻被撇到了一邊,她這個做嫂子的要被弟媳管著難道就比現在要好嗎?至少如果璉二嫂子管家,肉爛在鍋裏,大家都還是一家人。至於管不管家,心裏會不會別扭,母親現在心態平和的很,已經不需要在意這個了。”
不同於劇中的原主,一無所有,現在的邢夫人在落春的鼓勵下,迷上了種花養草,精神有了寄托,又有落春的陪伴和開解,曾經失衡的心態已經變好很多。正如她對落春所言,如今的她除了落春這個女兒,其他都已經不太在意了。
雖是如此,但是品繡總覺得心中不是滋味,張口欲言,被風風火火跑進來的紗織給打斷了。紗織從外麵跑進來,衝到桌子前,用手摸了一下茶壺感受一下茶溫,然後給自己倒了一盅茶,咕咚咕咚一氣喝光之後,用手背抹了一下嘴邊的水漬,這才道:“原本我覺得珠大奶奶就夠厲害的了,沒想到璉二奶奶更是不遜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
“慢點喝,小心嗆著,怎麼就渴成這個樣子了呢,這幸虧茶壺裏的茶是溫的,不然要是剛沏出來的滾水,我看你怎麼喝?真是沒記性,你這火上房似的莽撞性子多時能改呀!”品繡看到紗織粗魯的行為,忍不住歎道。待聽了她的話,進而好奇的問道:“這話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