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溪的心,咯噔一下。似犯了錯,被人抓住痛腳的小學童,磕磕絆絆的問道:

“什麼承諾?我何嚐對你許下過承諾?”

男人水色無邊的一雙清眸,微微上挑,勾出一抹撩人的弧度,罩在麵前女子身上,織成一副情深款款的好模樣,瞧來竟半是委屈,半是輕責,嗓音融融,幽聲道:

“你說過……若我跳出去……還沒有死……你便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安若溪……我做到了……所以……現在該你遵守承諾的時候了……”

安若溪很想裝作無動於衷,但是一顆心,卻先一步炙痛了一下。硬生生斂了去,眉目間攢出絲絲冷意來,硬聲道:

“我記得……我當時隻說考慮一下……現在,我考慮好了……淳於焉……我並不打算原諒你……”

將一雙眼睛挪了開,堪堪不知落向何處,縱然這樣,她仍可清楚的感覺到,男人因著她這一番冷酷無情的話聲,投射過來的潺潺目光,刀鋒一樣磨在她的側臉上,像是恨不得將她這一張薄透清潤的麵皮,給生剝了,好瞧瞧裏麵裏麵淌著的血液,到底似不似真的這樣冷……心底澀了澀,如同飲飽了黃連水般淒苦,將滿口銀牙咬的又酸又痛,方能維持住麵上現著的漠然,不被他淩厲的眸子揭穿,安若溪知道自己在狷介著什麼……她怎可以原諒他?她已經傷的謹大哥極深……如果她還竟然原諒了這個人……那毫不蒂於是對謹大哥的背叛……她已經對不起他了……不可以連僅存的一點自尊,都揉碎了,嚼爛了,被踩在腳底,任意踐踏……正方自將一副心腸收的硬些,安若溪但覺腕上一熱,尚未反應過來,男人鐵鉗般的大掌,卻經已鎖住了她的雙手,那強勢而溫厚的胸膛,順勢貼過來,一個使力,竟是將她緊緊壓在了那八角亭上立著的一根壁柱上……前有堵截,後無退路,安若溪被困在他牢籠樣的臂彎裏,這慘不忍睹的姿勢,像極了某日被她不小心瞥過一眼的一本彩繪的春宮圖……裏麵有一頁正是這樣畫的……男人灼燙而冰涼的呼吸,就這麼狂風卷落葉般,吹到了她近在咫尺的臉容上,一字一句,莫不似含著沙礫,狠狠揉搓在她慘白中漾出幾分暈紅的肌膚裏,說的是:

“安若溪……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這個機會……是我拿命換來的……你怎麼可以說不給就不給?”

男人沉如古潭的寒眸,似被涼風襲過,吹皺了一絲一絲的裂痕,熱切而絕望,痛苦而不甘,清晰的倒映進安若溪的眼底,瞬時化作無數蜿蜒的水汽,兜兜轉轉的繞在瞳仁深處,如蒙了一層薄霧,氤氳飄渺,隔著月籠煙紗的距離,將一切印的不甚分明……惟有那額頭間的一道新疤,似被極銳利的刀斧鑿上去的一般,明晃晃的招搖著,觸目驚心……心裏如同被人狠狠劃了一刀,皮肉綻開,滾出淋漓的鮮血,悶重的鈍痛之感,就在這一眼之間,迅速的蕩開來,垂在衣角的十根手指,都不能幸免的滲出絲絲的輕顫,仿若下一瞬,就會不受控製的撫上去,將那深可見骨的一道疤,好將它給抹了去……當日,他滿頭血汙,奄奄一息被救上岸的情景,尚在眼前,卻已仿如隔世……生生將眸子裏的重重霧靄逼退,安若溪微微擰頭,一雙眼珠,便從男人的眼底拔了出來,送至不知名的遠方,空蕩蕩的泛不見半分漣漪,假裝看不到,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隻是這般的自欺欺人,就連安若溪自己都是不信的……男人卻已從禁錮的姿勢中,抽出右手來,涼薄的指尖,勾住她精巧的下巴,微微使力,便將那一張清清冷冷的小臉,掰了回來,迫著她直直與他對視……兩人離得如此之近,眉目相對,呼吸相聞,任何最細微的波動,仿佛都會牽扯出無窮無盡的後患……“安若溪……你知道嗎?”

涼薄的唇,微微開啟,低沉溫淡的嗓音,像是籠了一層虛無的濕意,似傾訴、似自語,幾乎微不可聞的飄忽在安若溪的耳畔,如一場太久遠的夢,填滿血肉,鋪排在眼前:

“……當我跳下去的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怕……我怕我若真的死在崖底……再也見不到你怎麼辦?我好不容易,才將你尋了回來……怎麼可以再一次失去你呢?所以無論多麼艱難……我都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