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沉而清冽的嗓音,突兀的響起,一直期待著,卻又恐懼著的真相,近在咫尺,安若溪卻隻覺心中驀然一緊……但見男人薄唇輕啟,輕聲開口道:

“……不是因為我的心中……對她還有愛意……更不是因為她懷著所謂我的骨肉……不過是還她昔日在刀槍劍雨之中尋我的一份情誼而已……”

安若溪聽到自己的一顆心,悸了悸,仿佛就此停在這一刹那,如同被人灌滿了,又似被人掏空了,茫茫然,不知所起,不知所蹤,竟說不出是苦是甜,是喜是悲……“那時……我早已打定主意……與她了結之後……便回去陪你……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會拋下你……我本是抱著與你同生共死的念頭的……”

說到這裏,男人幽惘的話聲,漸次低了下去,仿佛陷進當日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那一日,眼睜睜的看著她被大火吞噬……就算他求死之際,被人所救……但他的心,早已隨著她一同葬身火海,再也不會為任何人而跳動……沒有她的歲月,活著,不過是一場劫難而已……他眷戀著與她的點點滴滴,是以苟延殘喘……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才去黃泉找她……但此刻的他,終於可以慶幸……她回來了……失而複得……除非他死,便再無放手的理由……那“同生共死”四個字,卻像是千絲萬縷一樣,纏住安若溪的呼吸與心跳,那樣輕,又那樣重,一點一點的激蕩在她周身的每一個角落裏,占據,填滿,膨脹、擴散,甜蜜而苦澀,痛苦而歡愉……原來,生死關頭,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舍棄她……他愛她……隔了五年的生離死別,她終於相信……他也是愛她的……“安若溪……我們已經錯過了太多的時間……這一次……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鐵鉗一樣的長臂,再一次將女子緊緊纏進自己的懷中,淳於焉擁著她單薄的身子,那樣的溫暖與柔軟,她與他毫無縫隙契合的胸膛,有灼灼的心跳聲,砰然躍動,一聲一聲,清晰而熱烈……她真真切切的活著……她就在他的懷抱裏,在他的生命裏……多好……他抱的她那樣緊,仿佛一鬆手,她就會像一縷輕煙,一絲薄霧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箍的安若溪骨頭都是疼的……這可是他愛她的重量?手臂緩緩抬起,安若溪終於回抱住他,將整個臉,埋進他懷中的一刹那,安穩而溫暖……像漂泊了太久,一顆心,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再也不會分離……空氣裏,惟餘輕輕淺淺的呼吸,交疊著砰砰然的心跳之聲,一下一下,纏綿成世間最美妙的旋律……小鎮日子,悠然似水,安若溪並沒有跟他回宮,淳於焉也不強求,總歸她在哪裏,他便死皮賴臉的留在哪裏,他二人,就像這白沙鎮任何一對平凡夫妻一樣,偶爾蜜裏調油,偶爾吵吵鬧鬧,瑣碎的幸福著。

唯一不大和諧的,也隻有端木無憂了……雖然好歹淳於焉從狼口裏救了他一命,他不至於將他轟走,但卻也任憑他殷勤備至,這少年仍是一副愛答不理的冷酷模樣,顯然並不待見他……淳於焉也不氣餒,成日裏依舊投其所好,十分的狗腿……就像今日,聽說集市上來了一幫雜耍藝人,又聽說這孩子,一直為未能像其他同齡人一樣,被阿爹架在脖子上,高高在上的看戲而耿耿於懷……他頓覺表現的機會來了,死拉硬拽的將少年帶去了集市……想到自己兒子那副明明很想去,卻又死傲嬌的模樣,安若溪就覺得好笑……不過,她並不同情那淳於焉,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無仇不成父子……念及此,卻不由微微一曬……他從來沒有問過她,無憂到底是誰的骨肉……對此,他的解釋是……無論憂兒的阿爹是誰……我隻知道,他是你的骨肉,便也是我的骨肉……我會待他像你一樣好……這樣情深意重的剖白,讓安若溪小小的心動了一下之餘,轉念一想,卻不禁撇了撇嘴……雖然她這兒子年紀尚小,一張臉還沒有完全長開,但任誰見了,都會感歎一聲……安大嫂,你家無憂跟你家相公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呀,都是這樣的俊……每到這時,無憂都會忍不住眉頭一皺,滿臉不以為然,那副模樣,真的像極了某個人……想著想著,安若溪便不由的撲哧一笑。

迎麵走來的隔壁李大嫂向她招呼:

“安大嫂,你回來的正好……你家裏來客人了……是一位容貌秀麗的夫人,身邊還跟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孩子……他們說是你的故人……正等著你回去呢……”

容貌秀麗的夫人,粉妝玉琢的孩子……安若溪的心,重重一跳,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