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火(十九)
傷兵滿營的慘狀莫敵這是第一次看到,弟兄們都用一種劫後餘生的眼光看著他,莫敵心頭一陣陣發涼。黃天化肩膀上纏著紗布,左手吊在胸前,出現在他麵前時,莫敵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悲壯。
“受苦了!”莫敵很認真的說。
“嘿嘿!真是有點,團長,打這種仗不隻是受苦,簡直就是受罪。”黃天化說:“不過打過一次這種仗,對生死反而看淡了。團座這是剛從醫院過來,聞著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去看譚旅長了?”
“看了,還昏『迷』著,張素和醫生給他做了手術,命是保住了,估計不在病床上呆上個把月,下不來地。”莫敵說:“他的運氣真不好,剛來到526旅,就遇到這事。”
“他的運氣算好的了,起碼比秦霖龐漢禎夏國璋要好一些。”黃天化明顯有點對譚何易不滿,作為一個旅長,直接出手管理1056團的事務,打法呆板,以至於造成1056團眾多的傷亡。
莫敵知道黃天化的想法,但卻沒有附和他的話,隻是點了點頭,說:“還在醫院的重傷員我都看了,張醫生說,有充足的『藥』品,估計命都能保住,隻是那些殘了的弟兄,下半輩子再扛槍就難了,我想把這次獎勵給我們的五百畝地弄成一個農場,讓這些被打殘了弟兄回去經營,也好給他們一條出路,我也隻能做到這樣了。聽說一營長劉伯龍也傷了,傷得怎麼樣?”
“還好吧!腦袋上擦去了一塊皮,如果擦深一點,半個腦袋就削掉了。”黃天化說:“他在處理陣亡弟兄,現在我們這裏,也隻能讓輕傷員帶傷去處理陣亡弟兄了。”
“李石奇等人的身後事都處理好了吧?”莫敵問。
黃天化點點頭,說:“陣亡的弟兄們都處理完畢,這次,我們的損失太大了,兩個營,還能走路的,不超過四百人。幸好你把三營調了回來,不然,明知敵人來偷營,也隻能眼巴巴的看著。”
陪著莫敵,走到不遠處的曬場上,這裏,氣氛壓抑,仿佛空氣都已經凝結。過百條白布裹好的屍體,整整齊齊的擺在曬場上,隻有角落裏,點著幾條蠟燭,幾根土香。劉伯龍頭上的紗布,滲出點點血『色』,眼睛通紅,表情象要吃人。看到莫敵過來,劉伯龍迎了上來,還沒有說話,眼淚水已經流了一臉,抽搐著說:“我一直忍著,不敢流眼淚,怕『亂』了軍心,團長,見到你,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們這回,太慘了!”
莫敵的心裏像被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一股苦味直冒進嘴裏。
“帶我去看看李石奇。”莫敵說。
劉伯龍把莫敵帶到第一具屍體旁,全身裹上了白布,擺在地上。莫敵在屍體旁坐下,輕輕的打開白布,李石奇的遺容出現在莫敵眼前,莫敵鼻子一酸,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
“對不起,兄弟,對不起。”莫敵說:“我說過要帶你們平安回家的,我沒有做到,對不起……”
“團長!弟兄你不會怪你的。”劉伯龍說:“這筆爛帳,我們隻能算在日本人身上。”
“日本人,我『操』你家老娘!”莫敵把李石奇的白布蒙上,站了起來,對趙國龍說:“告訴徐平,立即帶領特務連過來,請龔處長也辛苦一趟,那邊的軍事由陳正信負責。”
趙國龍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黃天化感覺到莫敵有點失去理智,但是同樣怒火攻心的他並沒有出言排解,他知道,人總有感『性』超越理『性』的時候。
“團長,師長來了。”有人進來報告。
莫敵回頭一看,區壽年帶著參謀長雲應霖走了進來。看到莫敵的樣子,區壽年早就明白了莫敵此時的心情,拉過莫敵的手,說:“民國二十年,十九路軍調防上海,我是89師師長,當年我二十九歲,也是一腔血氣。當時,寧粵大戰剛剛平息,老蔣下野,南京『政府』由廣東一係把持,陳銘樞陳真如陳跛子就任京滬衛戍司令。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為老蔣的下野打抱不平,民國二十一年一月,我率部駐防在上海閘北、吳淞、南翔一線,就遇到日軍不斷挑釁,日本駐滬領事甚至要上海市『政府』提出要中國軍隊後撤30公裏。軍政部長何應欽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親自來到上海,要我們19路軍立即後撤到新陣地布防,被我舅舅蔡廷鍇將軍斷然拒絕。我記得那天是元月25日,我舅舅試探我的口風說:中央決定對日和談退讓,如果不聽話就要換防,怎麼辦?我火了,說:如果真的要撤退,寧可不再做軍人,回家種紅薯好了!一月二十八日,日本派陸戰隊登陸上海,從當天深夜開始,一直打了33天。這33天,我見多了生死,見慣了生死,多少手足,多少兄弟,生死異路,人鬼殊途。戰爭結束後,我在接受軍委會頒發的青天白日勳章時,心裏的念頭是,這輩子,隻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殺盡日本人。我們176師,是中國唯一一支兩次在上海殺鬼子的隊伍,我為此很自豪,很滿足,我希望,我們176師,將成為一個讓日本人聞而生畏,見而膽寒的屠日雄獅。天縱,我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