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少年瘦弱的身體拚盡全力,他沒有鞋子,鵝卵石的河道被太陽曬的燙腳,他步伐堅定。
那一路,是他人生走過最長的路,長的他在後來的數次危機之中都能集中了精神,絲毫不慌亂,因為他知道,他的起點是那樣可怕的一條路,一切最壞的結果也不會比回到那條路上要來的可怕。
對他來說,眼淚都是奢侈。
好不容易走到了祖墳,正準備刨坑,上官霖回頭卻驚呆了。
他原地站著許久,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羊毛氈時日太久,早就破敗不堪,他這樣一路拖著過來,竟然早就磨出一個大洞,父親的屍身還在上麵,母親的屍體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那個大洞掉落出去。
他這一路上,竟然並未察覺。
那時候的羊毛氈上的那一個磨破的大洞,他伸手去拽,怎麼也補不上。
他匆匆放下所有的東西,在郊野大步的往回跑,去找自己母親的屍體。
路上草長鶯飛,碧綠的韌草有半人高,路上有蟲鳴,蟈蟈在草葉跳動,他一路撥開草往前跑,越跑越快。
這世界從來不會因為你慘而對你放下屠刀。
上官霖一路的跑,在撥開麵前的一大叢草葉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河灘邊的一處高地之上,他看見他麵前小路上有狗,就是那種尋常人家馴養的土狗。
饑荒一開始的時候狗都被殺了吃肉,有些靈性的狗發現危險自己跑出來,跑出來也跑不遠,就圍在村子附近成了野狗,跟村裏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饑荒到了一定地步,人就餓的連狗都追不到了。
那一天有四隻狗,狗中間圍著什麼東西。
小小的,破落的一團,野狗大快朵頤,一邊貪婪的啃噬,一邊回頭警惕的看著他這個闖入它們盛宴的人類。
上官霖後來從來沒有再跟人提過這件事,哪怕他後來見識過那樣多的事情,登上了那樣的高的舞台,站在山河之顛,可這個心結永遠無法解開。
他平日裏從來也不透露絲毫,他看起來好像全無一點在意,隻有一條,他的上官家府邸之中永遠不準養狗。
對外人都是說上官霖曾被自己養的狗咬過,上官霖厭惡狗,所以禁養。
而實際上全是那一日的心結。
這事情連他的弟弟妹妹也都不知道,那一日,時空都過的漫長,夏日空氣裏的焦灼,他身上蒸騰的汗氣,空氣裏燥熱的蟲鳴,他悲痛欲絕,大步跑著衝了過去,拚命的驅散狗群。
那些野狗根本都不怕他,畢竟他細腳伶仃,才是個孩子,他撿起路邊不知道哪裏來的棍子,用力的揮舞。
也許是他眼眸中的凶狠嚇退了野狗,也許是這些野狗已經吃了七七八八並不想跟他相爭。
最終野狗呲著牙退去。
留下一個少年跟少年母親的殘破的屍骸。
那一日,這個少年無法撿拾起母親,他母親的臉被啃爛,肚子被掏空,腿被拽下來一截,殘破的再也拚不回去。
那一日,少年想自己母親小時候抱著他,在很多個夜裏在殘破的草屋裏拍著他哄睡,母親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點溫暖,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他無法去怨憤命運的不公,他在那時候隻敢想如何活著,就算這樣痛苦,他也想活著。
他還有弟弟妹妹,他得活著。
那一日他在路邊刨土,雙手挖出淺淺的坑,埋葬已經不全的母親,因為他真的沒有辦法,他試了,他無法帶著母親的殘骸過去祖墳,因為已經太過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