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鉞白蹙眉:“‘他們’是什麼人?”
喬邇簡單地跟他講述了自己小時候的經曆, 流落街頭後遇到了乞丐頭子,被他指使去沿街乞討,後來直接被一個外疆人買走, 被他用各種方式訓練,成為了一顆為他辦事的棋子。
這個外疆人性情怪異,還是個貨真價實的蠱癡。大概二十年前,一個手下從他的密室中偷龍轉鳳,偷走了唯一一條血蠱母蟲。如今想來, 這條血蠱母蟲估計是幾經轉手,才會落到了原本的姬家主母夫人手上的。
換了是平常人丟了貴重的東西,追查一段時間後沒有結果,也都會自認倒黴, 自動放棄。養大喬邇姐弟的這個男人卻不管天大地大,一直都沒有放棄追查丟失的藏品的下落。二十年後,通過種種線索, 順蔓摸瓜地鎖定了蝶澤的姬家。這就是喬邇會出現在歲邪台的根本原因。
對於試煉室、蟲池、木桶裏含毒的藥液這類不愉快的經曆, 她都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卻足以讓姬鉞白感到錯愕。
喬邇小時候的經曆,和他在古籍上看過的“藥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是一種來自於蠻疆的殘忍製藥法,主角是活人。通過皮膚經年累月地與藥物接觸,人的體質會漸漸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心肝脾肺都會被藥性侵染,皆可入藥。就連一截指骨, 也是一味珍貴的藥材。
是藥三分毒。想也知道,經曆過這樣徹頭徹尾的“改造”,就算這些藥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沒有被哪個重病的人抓去入藥,他們也很少可以活過二十歲,皆是早夭。
喬邇在他的眼中讀出了幾疼的情緒,心裏頓時暖洋洋的,反過去安慰他道:“你別這樣看著我呀,真的不用擔心,我的結局和‘藥人’是不一樣的。藥人是全身變藥,而且後期會越來越虛弱,隻能躺在床上,也不可能習武,哪有我這麼活蹦亂跳。”
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串聯起來的,姬鉞白深深地吸了口氣,啞聲道:“這就是你可以為我解開血蠱的原因?”
喬邇點了點頭,扯了扯嘴角,故作輕鬆地道:“我泡的藥主要改變的是我的血,最大的用處是讓所有的蠱蟲都害怕我。雖然小時候受了點苦,不過,長大後,這個東西起碼也保護了我很多次,扯平了。”
姬鉞白道:“你的弟弟,現在還在那個人的手上?”
“嗯。”喬邇的神情黯淡了些:“我的弟弟隻比我小一歲,很可愛,很聽我的話。不過,他和平常人……有些不同,不能習武,也不能像我一樣被培養成這種人,當然從他的外表是看不出來的。那個人把我們帶回去後才知道這點,我弟弟這樣的小孩對他來說,就是一棵‘廢苗’。本來他都打算把他送回去乞丐頭子那裏了,我弟弟那麼小,如果把他送回去乞丐頭子那裏,他沒了我一定會被別的孩子欺負到死,連口飯都吃不上。幸好那個人後來改變心意了。”
姬鉞白沉聲道:“那是因為那個人發現了你是個符合他要求的‘苗子’吧,把你弟弟留著,更有利於控製你。”
喬邇點了點頭:“不錯。一直以來,隻要我乖乖聽話,達成他的要求,他就不會找我弟弟麻煩,某種程度上,這也讓我的弟弟免於受害。這一次,他就給了我半年的時間。”
“半年時間,帶著血蠱的母蟲回去?”姬鉞白道:“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我沒想過自己會失敗,因為我不願意去想象失敗的後果。”喬邇的眼珠蒙上了一層陰鬱的影子,嚴肅道:“姬鉞白,那個人並不容易對付,他雖然性格古怪,但絕對不是孤軍作戰,手下除了有很多像我這樣從小被他養大的孩子外,還與很多外疆的組織都有交情。我能混進歲邪台,別的人也一樣可以。蠱術這種東西防不勝防,他想和你玩陰的,總會找到機會。”
喬邇的這番話,沒有一絲一毫的誇大。童年時留下的恐懼、咽下的血淚,會伴隨一個人終生。有些人會矯枉過正,從陰影裏走出來後,也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有些人則會一輩子都掙脫不了陰影。這些年,那個人在她心裏麵,已經成為了一個難以反抗的障礙,再加上軟肋被拿捏著,她從來沒有想過逃脫的可能性。
姬鉞白也明白她的顧慮,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臉:“我不會小看他,不過,你也把你夫君想得太沒用了。”
“你夫君”這三個字臊得喬邇很不好意思,她拍開了姬鉞白的手,惱道:“我可是在跟你說正事呢。”
“我也是在跟你說正事。”姬鉞白摸了摸她的腦袋,沉吟了一下:“把你所知道的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信息都告訴我。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會幫你擺平的。”
喬邇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想怎麼解決?”
姬鉞白沒有正麵回答,站了起來:“這件事交給我吧,你的弟弟我也會安全地送到你麵前的。”
喬邇並不知道姬鉞白具體會用什麼樣的辦法去找到那個人,又準備如何去交涉的,隻知道他帶著一些人,離開了歲邪台一個多月。在這期間,或許是明白喬邇的擔心,他的書信從來沒有斷過,別人用來傳急信的仙寵,現在送的是家書。就算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也要寫寫今天路上的見聞。一個平時從不多話的貴公子,活生生變成了話嘮。
當然,這種日常的來信,反而最能安撫一個人的情緒。喬邇每次看信都感慨“原來姬鉞白也可以這麼囉嗦”,但是每一次讀完都會嘴角揚起,並整整齊齊地把信疊好,放進盒子裏,準備等他回來後笑話他。她還借此機會把在自己的馬也牽了回來,讓它在歲邪台的馬廄裏吃好住好。
一個半月後,姬鉞白終於回到了歲邪台。隨著他從馬車下來的,還有一個布衣少年。
這少年和喬邇的眉目有些相似,不過少了奪目的明豔,多了幾分清秀怯弱,像一隻畏畏縮縮的小鵪鶉。
大概是很久不見陽光,吃得也不算很好,他的年紀明明不比姬硯奚等小輩小多少,身子骨架卻生生要小了一號,踏入了陌生又華美的歲邪台時,滿臉都是防備和警惕。
喬邇接到了消息,從歲邪台深處跑了出來,激動地大叫一聲:“安風!”
那少年茫然地轉過頭去,頓時呆住了,興高采烈道:“姐姐!”
喬邇衝上前去,緊緊地把弟弟抱住了。少年咧嘴笑完,突然扁了扁嘴,道:“姐姐,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回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說著說著,他就哇哇大哭起來。
十幾歲的男孩子,還像個純稚孩童一樣嚎啕大哭,這情景實在有點詭異。但是和這個少年朝夕相處過的人,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因為生過病,安風的心智這十幾年來都一直停留在他幾歲的時候。
他聽話得從來都不會給姐姐惹麻煩,生活也可以自理,但是,永遠都不會真正長大了。
姬鉞白站在他們身後,沒有去打擾姐弟的重聚。
“胡說,姐姐怎麼會丟下你?”喬邇稍稍直起了身子,憐愛地摸著弟弟的頭:“以後姐姐都和安風住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