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悅然揚了嘴角朝李蘭一笑,可李蘭卻覺得這笑實在是有點別的味道,就聽他說:“我若是不做出點正事兒出來,娶了你妹子也是坑了她,你不已是把牢了我走不脫,還提心吊膽個什麼?”
等人都走了,屋子空蕩蕩的,蔣悅然傻傻的倚在椅子上,瞧著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的,心裏就跟著雪景一樣,慘白白,冰冷冷的,世事就這麼陰差陽錯的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從前他從沒有這種感覺,像是魂魄離了竅一樣,好像自己已經不活在當下,而是活在過去的某一個片段之中,有他,也有方沉碧,有一切他想要的美好和安寧,然後把一切放大再放大,就好像那才是他真的人生,而當下隻是幻覺,模模糊糊的幻覺。
“若是我的孩子該多好?”他喃喃,聲音弱得快要聽不出來。
方沉碧這一懷孕可是急壞了三夫人和蔣淵,人人心裏都有自己盤算,蔣煦未死,就算是殘喘著還剩一口氣兒,那也占著蔣府家財的一份兒,更何況是方沉碧肚子裏還有個占份兒的主兒。
為著這三夫人往蔣茽房裏去的更頻了,平素的耳邊風也是不少吹,可蔣茽雖是個好色貪歡的人,可他到底是心明如鏡的。若是說自己喜歡的兒子,從前是蔣悅然,後來是蔣家福,萬萬不是蔣家祝輪得到的。
蔣煦和蔣淵一個孱弱,一個不開竅,誰也不是繼承蔣家最好的人選。若是讓他想,目前能信賴的人也隻是蔣悅然一個而已。可別人不知道是,蔣悅然跟方沉碧那點事兒他也多少知曉的,也就是因為這,他才不願意徹底由著蔣悅然來主家。
這麵蔣淵也是對方沉碧懷孕的事兒耿耿於懷,他的側室又懷了一胎,若是個兒子還好匹敵,若還是個女兒,再襯著蔣茽的身子骨,怕是徹底沒了戲。就算日後再生出一百個兒子也晚了三春了。
三夫人這頭兒也是為著自己兒子著想,可她心裏太清楚了,憑著她的身份兒和蔣家祝在蔣家的地位,就算分了家也得不到太多,所以她暗地裏心裏犯了合計,蔣悅然是依靠不上了,能靠得住的隻能是蔣淵。
年關時候,蔣淵提早先回了蔣家,因著是又在京城周邊的幾個小縣裏頭盤了幾家鋪子,這次回來又是為了支銀子。雖然年景不錯,可他手頭上的鋪子並不賺錢,勉強持平。新鋪子一開,不但老鋪子的利不見了影兒,還要貼出去不少,為此幾大賬房還特意聚在一起商量這事兒。三夫人見了蔣淵回來,挑個不惹人的節骨眼兒私下裏談了片刻。
這功夫已經入了三九,冷的人骨縫都跟著疼,翠紅早早把被窩兒暖了再把火爐子燒了送進屋子來,屋子裏熏熏然的暖氣兒烘得人發困,方沉碧臉上有點發火,暈成紅撲撲的兩團兒,煞是好看極了。
馬婆子輕手輕腳的進了門兒,看方沉碧正伏在軟墊上睡得正熟,推了推翠紅,喜道:“人家懷過孩子的都說懷女兒娘漂亮,我瞧著我們沉碧這一胎保準兒是個小姐。”
翠紅掩嘴笑,生怕驚動了方沉碧:“我倒是希望小姐懷的是個少爺,這麼一來以後也算是有個依靠了不是,看誰還敢在我們小姐腦袋上動土。”
馬婆子笑:“也算是老天開眼了,苦盡也得該甘來了。不過說到底,這孩子還真沒折騰他娘,若是等著臨盆的時候過了關,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翠紅應道:“我聽說小姐的娘是難產時候沒的,不知道小姐會不會順利……”
馬婆子忙啐道:“別說不吉利的話,一定順利,老天爺不會一直虧待一個人兒的。”
兩人正嘀咕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簾子撩開,一股子冷風刹然湧了進來,翠紅和馬婆子忙調頭去瞧,隻見走進來一個人。
兩人這一瞧,都是傻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馬文德是跟著那人身後一道兒進來的,見兩個娘們兒家家的沒反應過來,忙推著兩個人往外走,道:“快出去給三少煮茶吃,再預備點熱菜兒什麼的,還不快去,愣著作甚?”
兩人又傻呆呆的出了門兒,按照馬文德的吩咐預備東西去了,馬文德瞧著方沉碧睡得正香,也不好叫人,又不好讓蔣悅然走,隻得道:“我這去辦點兒事兒,三少先坐會兒,馬上婆子丫頭就預備好東西送過來了。”
蔣悅然沒做聲,隻是緩緩的點了點頭,問:“她……身子可好?”
馬文德忙道:“之前沒人注意這事兒也累壞了她,差點小產,休養了段日子現在好了不少,就嫌是人瘦了點,吃的好睡得也多,就是不見長肉,大夫說這是都長到孩子身上去了,將來落地了肯定好養活。”
蔣悅然僵直的站在門口,頭也沒回的朝馬文德揮了揮手,馬文德會意,俯俯身子先行出去了。
屋子裏沒了人,蔣悅然這才往床邊又走了幾步,他垂頭認真看方沉碧伏在墊子上,美眸緊閉,露出半張白皙紅潤的臉,還是那個他熟悉的方沉碧,一點沒變。
“方……”一個字,吐出口,好似刀剜出來的。蔣悅然蹲□,伸手去撩方沉碧臉上的碎發絲,“沉碧……”
原來這世間還有時間帶不走的東西,蔣悅然以為那是恨,恨一個人,用一輩子去恨,因為自己的一生就毀在另一個人手裏。可當再次麵對她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總還有恨都不能掩蓋的東西,那麼多年的等待,那麼多恨得心都在滴血的夜晚,都說明不了問題,隻能代表其實在他自己心中愛還是比恨深的太多。
順著方沉碧臃腫的腰身望下去是凸出的肚子,他伸出手,想摸摸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可由於了半晌,他還是放棄了,手突兀的擱在那裏,猶豫了半晌又縮了回來。
等著翠紅和馬婆子預備好東西送進來屋子來的時候,屋子早是空空如也,蔣悅然不知所去,方沉碧仍舊睡得很香。
隔日起來時候沒人再提起這事兒,隻覺得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才好。逢著天氣好,方沉碧的身子也算舒坦,她也會去慈恩園走一遭,可今日她去的時候還有別人在。
蔣悅然和蔣淵都在房裏,方沉碧一見蔣悅然霎時白了臉,翠紅見她連步都不邁了,忙朝身後道:“快拿凳子來,小姐的腿又疼了。”
蔣煦瞧方沉碧,立馬喜笑顏開起來,朝她招招手:“快來讓我瞧瞧。”
翠紅感覺方沉碧身子在抖,甚至是顯而易見的抖,她扶著方沉碧坐到了蔣煦跟前,蔣煦瞧著蔣悅然突兀笑的格外愉悅:“瞧還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搶了先,還以為你會快我一步。”說罷伸手扶上方沉碧凸起的肚子上,又道:“聽說你跟李家的婚事也快了吧?你看爹娘還有老太太都等著你的消息呢,還不趕快?”
蔣悅然的眼光從方沉碧的肚子上緩緩移開,他彎彎嘴角,若無其事道:“大哥本是兄長,先了也是應該的。至於婚事兒,也應該就近了。”
蔣煦點頭,又看向蔣淵:“我倒是羨慕你,我喜歡女兒,最好是像我們沉碧一樣漂亮的女娃,還是你有福氣。”
蔣淵苦笑:“兒女成雙才是好字,也不知道這一胎生出個什麼來。”
蔣悅然始終麵帶微笑,穩如泰山一般坐在椅子上,目光納光,分明是一樣的容貌,卻覺得跟從前的那個蔣悅然全然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