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我枕著他手臂點點頭表示知道。

他問我:“你覺得蘇譽為什麼要幫她?”

我想了想:“聽說公儀斐的母親雍瑾公主是陳王的妹妹,公儀斐夫妻算來該是蘇譽的表兄表嫂。”又想了想,“可這也說不通啊,帝王家又不比尋常人家,哪有什麼簡單的親戚幫襯。”

他表示讚同:“你說得對,帝王家沒有什麼簡單的親戚幫襯。蘇譽肯幫公儀薰,是因在公儀家被毀的前幾日收到她的信,信中附了公儀家世代相傳的鑄劍圖,她以此為酬,請蘇譽想辦法助她凝聚成魅,硬求一個來世償還公儀斐。公儀家的鑄劍圖價值連城,蘇譽答應了這樁買賣,以一座城池的財富請來秘術師,用了五年時間使她成功凝聚,將她送到了公儀斐身邊。”

一直困擾在眼前的迷霧似乎終於撥開了一點,可回頭一想又覺得不對勁,我狐疑地瞟他一眼:“按理說這該是秘辛吧,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停了一會兒:“這件事,當年是我去辦的。”看我沒有搭話的意思,緩聲道,“魅這種生物,凝聚成功很不容易,連請來的秘術師都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這事一直瞞著公儀斐。本以為到時候將人送到他麵前,對他是樁驚喜,沒想到五年後這一日來臨,他已不認得她。”

我吃驚道:“怎麼會,不過五年,她的模樣也沒有變化。”

他似乎陷入某段沉思,許久才回過神來,低聲道:“他喝了千日忘。”

我不太明白:“千日忘?”

他可能被我的無知打敗,不得不耐心解釋:“那是種用秘術煉成的奇藥,喝了會忘記很多事。公儀斐喝下那藥,把卿酒酒忘了。”

我一陣愣神,慕言已側過身來。我還枕著他手臂,一下子變成躺進他懷裏的姿勢,心口緊緊貼住他胸膛,臉頰還埋進他肩臂。我往後退了退,被他撈回來,取笑道:“躲什麼躲。”

卻沒有如往常那樣繼續開我玩笑,隻是調整了睡姿,開口時已是一副講故事的口吻:“那其實也是傳言。據說兩百多年前,蘇家曾對公儀家有恩,為了報恩,公儀家同蘇家定了契約,發誓世代侍奉蘇家。後來天下大封,蘇氏被分封至陳地為王,陳王要一批文臣武將做明棋,還要一粒隱於市野的暗子,公儀家便充當了這枚暗子。”他頓了頓,“柸中公儀家是陳王暗地裏一支絕密的軍隊,用在最棘手、最需要摧毀的地方。這個家族的人,暗地裏殺人,暗地裏被殺,曆任家主沒有一個活過了四十歲。到公儀斐這一代,他大約是急於讓家族擺脫這種宿命,才有了你在公儀薰記憶中看到的那些。”

我沉默一會兒,悶悶道:“可這代價也太大了。”

他微垂了頭,吐息就落在我耳畔,我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他的聲音倒是很正常:“這代價其實並不大,隻是考量的角度不同罷了。公儀斐大約沒想過卿酒酒會死,歸根結底是兩人了解不深。公儀家轉移的那些家業不靠公儀斐就無法維係,可卿酒酒的死差不多整個毀了他。聽說自那日後,公儀斐閉門拒客,終日以酒澆愁,族中事務一概不理,公儀珊沒有辦法,才去藥聖百裏越處求來千日忘,強迫他忘記了卿酒酒。”

我覺得奇怪,幹脆從被子裏爬出來,居高臨下指控他:“可你們明明收集了卿酒酒的記憶,為什麼要將它封起來?她後來也回到公儀斐身邊了啊,你們也沒有讓公儀斐想起來那些事!”

他抬手將我拽下,右手摟住我的腰:“再亂動就起來抄《三字經》。”

看我被威嚇住,很配合地確實沒有再動,才低聲道:“幫卿酒酒提取出那些回憶,是因蘇譽不知他們是姐弟,後來得知他們一胞雙生,料想那些記憶太過痛苦,才將它們封印成珠子放進公儀薰的眼睛。公儀斐喝下千日忘,什麼都忘了,真的以為凝聚後的公儀薰是公儀家失散在外的骨血。他一心把她當作姐姐,她也以為他隻是弟弟,這種單純的姐弟關係不是很好?”不等我回答,輕歎了一聲,“至少那個時候,看上去沒什麼不好。倒真是令人想不到,他們倆其實並不是姐弟。”

我想了半天,竟然覺得他說得很對,一時無話。

床外兩重帷幔,隻放下內層紗帳,徘徊的月色幽幽踱進來,柔柔鋪在藕荷色的錦被上。慕言垂眼看我:“公儀斐的事就算完了,倒是你,這麼費力地偏著頭,像是不想看到我似的……怎麼回事?”

我稍稍把頭偏回來一點,躊躇道:“你不要在我耳邊說話,我……我會緊張。”說完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點眼皮去看他。

他怔了一下,唇邊竟浮出一絲笑意,手指撥開我的額發,我正覺得納悶,反應過來已被他壓在被子裏。

想要往後退,根本連動一動都困難,心裏茫然地想難道今晚是要圓房嗎,卻聽到他帶笑的嗓音:“看來的確很緊張。”

我惱火得很,這明明是在耍人吧,正要去推他,他的手卻落下來,撫上我額間的那道疤,柔聲道:“明日,我要起程去趙國了,不能帶著你去。”

推他的手抵在他胸口,這柔和的月色,甚至能看清他漆黑瞳仁裏我的倒影。又是分離。雖然說小別勝新婚,但新婚就要小別著實沒有人性。

紗帳圍出的這一方天地,雪芙蓉大朵大朵開在帳頂,眼前的這個人,有好看的容顏,笑意含在眼簾,是我留在人世的執念。

我輕聲道:“以後我們的新房,一定要一張很大的床,要很多很厚的帷帳,就像是從塵世隔開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隻有我們兩個人。”他嗯了一聲,唇貼過來落在我嘴角,我閉上眼睛,緊緊摟住他脖子。

臨別時,慕言將執夙留給我,聽說是昨日剛到孤竹山,除此外,還有好幾個身手高強的影衛。莫名其妙身邊就多出這麼多人,我覺得煩惱重重,在公儀家還好,一旦出了公儀家,這堆人的一日三餐該怎麼解決呢?

考慮半天,讓他們自生自滅好了,我完全可以假裝不曉得身邊跟了影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