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威脅,來自她的母後,來自母親那凝血成石、無可化解的對李氏男人的切齒痛恨。
八年了,她的母後已經從當初的權力寄生者,成為權力主宰者。舉世之人,莫不是殘喘於她的淫威之下。早在幾年前,她就以雷霆風暴般的狠辣,對李氏皇族進行了殘酷打擊。隨著一個個目標的鏟除,母後的目光,終於落到女婿薛紹身上。
縱使這個女婿很是一表人才那又怎樣,縱使女兒和女婿恩愛和諧那又怎樣,這些在母親眼裏看著都是刺……
這種威脅漸漸地近了,漸漸地近了,近得令太平公主時常莫名戰栗。
夜晚,她時常從噩夢中驚醒,用力地抱緊丈夫的手臂。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很快,她就再也見不到丈夫了。
隨著時日推移,太平公主心裏的恐懼越來越強烈。她感覺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無論什麼,隻要能夠把丈夫留在身邊,任何事她都肯去做。
就在那一天,母親召太平公主入宮,以平靜的口吻,說道:“你是我的親生女兒!你體內,淌流著高貴的血。低賤的男人,配不上你!”
“母後,你的女婿並不低賤啊!他出身高貴,他的血管裏流著皇家的血脈……”
這句話一出口,太平公主便明白自己錯了,她明白自己說理解的“高貴”在母親的眼裏恰恰相反,她越是將自己的丈夫誇的高,在母親的眼裏就越是卑賤。
當她意識到自己犯了嚴重錯誤的時候,母親已經笑了,笑聲欺淩中帶著殺機。
她恐懼了,屈服了,她向母親跪下了……
當時太平公主懇求,哀求,央求,如同她小時候那樣拉著母親的手乞求她想要得到的某種不合理要求一樣,那時候每每這樣,母親總會心軟,總會想方設法地滿足她。
可是這次貌似不一樣了,她再也不敢就丈夫的血統進行辯白了,她隻想留住他,隻想告訴母親自己心中所想……
他可能真的很低賤,甚至比母親想象中的更低賤!可他是她心愛的丈夫!縱然他低賤,可割舍了他,她的生命就不再完整。她是那樣地喜歡他,喜歡他的低賤以及一切不完美!
但是她的一切努力,所有辯白,換來的隻是母親越顯慍怒的臉。母親個性極剛,從不習慣於別人對抗她。任何形式的對抗,她都不能容忍,必報以雷霆萬鈞的還擊!
最終,她絕望地蜷縮於母親腳下,不敢啜泣出聲。她的身體在顫抖,腦子裏一片混亂,隻一個激昂的念頭,揮之不去:必須做點兒什麼,無論什麼。
隻要能把丈夫留在身邊,任何事她都會去做。
可是母親權傾天下,生殺予奪,還需要她來做什麼呢?偷抬眼,窺視母親那張蒼老、幹癟、失去水分與血色,皺巴巴猶如一團麻布的臉,太平公主心裏怦然一聲。
是了,她知道母親最需要的是什麼。
對了,趕緊辭別母親,快快去準備物色母親喜歡的禮物吧。
於是,二十四歲那年,太平公主找來一個精壯的男子。這是她出嫁八年以來,第一次單獨與丈夫之外的男人相對。
猛男馮小寶。
此人麵貌英俊、身材強壯,闖蕩江湖多年,是個心智過人、絕頂聰明的男子。除此之外,這個男人還天賦異秉,具有那種讓成熟女性又喜又怕的特質。豪門香閨深處,悄然流傳著這個男人的傳奇。
太平公主的身體在顫抖,這應當是母親最需要的禮物。倘若這個男人能有豪門香閣傳說中的一半本事,母親必然會體會到女兒的這一番孝心,從此收回怨懟憤恨,不再讓女兒承受失去丈夫的痛苦。
她希望如此,而事實也是這樣。
馮小寶入宮之後,母親果然龍顏大悅,單獨召見了太平公主。
“太平,你送給母親的禮物真正是好禮物啊……”
公主看到,母親的容顏,紅潤流溢,神采飛揚,已不複昨日之幹癟。
母親透徹體悟到人間情愛之於生命的意義,果然不再提起逐殺薛紹的事情。她顧慮的是,馮小寶這麼一個大男人,如何才能正常入宮而不致引人非議?
恰好這也是母親召她入宮來想要商議的事情。
太平公主早已考慮好了,她將整張臉湊到了母親的耳邊,說到:“給他落發,以高僧之名入宮講法,誰敢說三道四?”
唔唔,母親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看著太平公主。
“母親?難道女兒這樣的建議不妥嗎?”太平公主茫然。
“賜他姓薛。”母親笑著說。
什麼?太平公主愕然。
“賜他姓薛,名薛懷義,”母親強調道:“以後你丈夫薛紹,要稱他為叔父。”
“兒臣叩謝皇恩。”太平公主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