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被尤笑喊醒的時候還有點沒回過神, 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脖子,仿佛那裏如夢中一般,被該死的容景謙狠狠掐過。
好容易回過神,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屋內擺設極其樸素, 不過一張窄小的竹床, 鋪著幹淨的素色被褥, 四周紗幔垂掛,不遠處有一張小桌,幾個小椅, 牆角燃著線香,有一股檀香味。
這是西靈觀後方住所其中的一個小屋,容常曦很快就確定了。
因為西靈觀裏用來招待他們的屋子, 基本上擺設都一模一樣。
她揉了揉眼睛, 說怎麼自己眼睛一睜一閉就到西靈山了。
尤笑道:“殿下你中途醒來過的,隻是迷迷糊糊的, 吃了些東西, 又吃了四皇子給的藥便很快又睡著了。”
容常曦活動了一下脖子,覺得四皇兄的藥甚妙,居然真能讓自己一路睡到西靈, 最重要的是……容常曦吸了吸鼻子, 發現自己的風寒確然好了不少。
外頭有人敲門, 輕聲道:“尤笑姑姑?我替殿下將齋飯拿來了。”
尤笑道:“平良縣主?請進。”
容常曦心說什麼縣主……
還沒想明白, 一個模樣秀美、和容常曦看著一般大的女子走了進來, 手裏還端著個托盤, 上有粥和幾碟小菜,她往裏走了兩步,將那托盤放在一邊,乖巧地向容常曦行禮:“原來殿下醒了,瀟曼見過康顯殿下。”
容常曦呆呆地看了她片刻,隨即驚了。
葉瀟曼?!
她脫口而出:“你怎麼會來這裏?!”
葉瀟曼有些茫然地抬頭:“大公主染風寒,不便來此,家父隨行,便帶上了我……”
容常曦忽然想起華君遠也來了。
亂了,一切都亂了!
她好不容易提前見到了華君遠,要和華君遠提早認識了,可葉瀟曼怎麼也提早來了?!
這,這不是白搭嘛!
葉瀟曼眨巴眨巴眼睛,她膽子是一貫地大,試探地問:“殿下討厭我嗎?”
當然討厭,討厭的不得了!
容常曦張了張嘴,又想到她來也來了,自己現在發脾氣也沒用,更何況上輩子最後,葉瀟曼勉強算是幫過她一次大忙,葉瀟曼自己最後也沒嫁給華君遠……隻是!
“現在什麼時候了,我記得廟裏要上晨課的。”容常曦索性無視了葉瀟曼,側頭問尤笑。
尤笑道:“已過了晨課時間,聖上說您身體不適,第一日的晨課便先不去了。”
容常曦道:“那其他人呢?”
尤笑一直守在她屋子旁邊,自然是不知道的,葉瀟曼立刻道:“回殿下,我們都去了。”
“你們?哪些人?!”容常曦警惕的很。
葉瀟曼一無所察,掰著手指說:“我去了,七皇子去了,華家二公子也去了……”
容常曦瞪著她,幾乎要吐血:“是嘛?!想必你和他們已經熟絡起來了吧?!”
葉瀟曼無辜地搖頭:“晨課無非是打坐誦書,如何彼此熟絡……不過,這一路上,七皇子與華公子似乎確實很談得來。上完晨課也未離開,在與觀主大人打機鋒呢。”
容常曦立刻一掀被子就要往外衝,葉瀟曼嚇了一跳,尤笑也趕緊攔住容常曦,給她換上了素色小襖,再將頭發梳了一遍,因為來西靈觀不便帶太多人,趙嬤嬤年事已高,容常曦最貼心的的也就帶了個尤笑,凡事都要她一手打理。
尤笑將人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又哄著容常曦喝了兩口粥,容常曦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
葉瀟曼不知所以然,隻能跟在後頭。
小屋外便是一條長長的小道,地上鋪著青石板,兩邊栽種著無數青竹,昨夜似乎下過一場小雨,竹葉上染著水痕,更顯翠嫩,泥土與竹子的香氣撲鼻而來,穿過這條竹林小道,是一塊在懸崖邊緣凸出去的部分,頗為寬廣平整,是為觀星台,從觀星台看出去,附近山麓盡收眼底,此刻西靈山附近霧氣嫋繞,如臨仙境。
不上觀星台,轉而向右走,便是西靈觀的後門,穿過圓拱形的淡黃色月洞門,裏頭分布著各種小殿,正中間是最大的主殿,靈山殿,裏頭供奉著曆代皇帝極為信任的西靈山山神,其餘的則各有用處。
上晨課的乃是聽鍾殿,離後門很近,也不打算大,容常曦走到聽鍾殿門口,便見殿門大開,裏頭坐了四五個人,最中間的是個很眼熟的老人家,花白的眉毛都垂到了眼角,看起來有些喜感,應該就是葉瀟曼嘴裏的觀主大人。旁邊的人則都統一穿著白色的小襖,頭發以玉簪束起,圍坐在團蒲上。
所有人都穿的一樣,可容常曦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華君遠。
他實在是很適合白色,即便這小襖樸素到了極致,可他看起來就是與旁人不同。
華君遠正認真聽著觀主說話,眼神真摯,嘴角帶了一點笑,像是十分讚同似的,再觀一旁的容景謙,盯著老人家,麵無表情,簡直像在發呆。
容常曦正思索著如何盡可能吸睛奪目地登場,好讓這輩子的華君遠對自己一見鍾情,可還沒醞釀出個所以然來,葉瀟曼已經大大咧咧地走了過去,她的腳步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容常曦內心狠狠將葉瀟曼罵了一頓,擠出一個笑容看著眾人。
那觀主眯起眼睛看了容常曦片刻,道:“康顯殿下?”
這聲音實在太過熟悉了。
容常曦困惑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個觀主,分明就是以前給過容常曦不少苦頭吃的老太傅陳鶴!
可上輩子他離京以後,似乎沒來西靈山啊?!他孫女還和容景謙有婚約呢!怎麼這輩子就變成了觀主了?!
容常曦嘴角抽搐,卻決不允許自己在華君遠麵前失態,她整理了一下情緒,露出一個比較完美的笑容,躬身行禮:“太傅先生。”
華君遠等人也紛紛起身,對容常曦行禮,喊她康顯殿下。
老太傅作勢要起身,容常曦立刻過去虛按了按陳鶴的肩膀,道:“先生千萬不可行禮,那也太折煞我了……”
她要表現的尊師重道,彬彬有禮,陳鶴卻挑了挑那像假的一般的眉毛:“唔?兩年未見,殿下倒是長大不少,曾經——”
“我這兩日有些不舒服,今日缺了晨課,還望先生不要責怪。”容常曦怕他揭自己老底,連忙打斷。
陳鶴飽含深意地看了容常曦片刻,才道:“無妨。”
一旁葉瀟曼已經手腳麻利地給容常曦拿了個新的蒲團過來,容常曦和善地對著葉瀟曼笑了笑表示感謝,便在陳鶴外圈坐了下來。
她右邊是葉瀟曼,左邊是容景謙,再旁邊則是華君遠,大約是見兩個女客來了,原本陳鶴的幾個西靈觀的徒弟行過禮便離開了。
容常曦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華君遠。
不料他正好也在看容常曦,兩人視線撞上,華君遠含笑點點頭,容常曦麵上微紅,也微微頷首。
容景謙冷眼坐在兩人中間,眼睜睜看著紅霞飛上容常曦的臉頰,不由得微微蹙眉,像是感到困惑。
華君遠重新看向陳鶴,容常曦則威脅一般地瞪著容景謙。
看什麼看?!沒看過少女懷春啊?!你上輩子看了七年呢!
容景謙冷漠地收回目光,也看著陳鶴。
陳鶴捋著花白的胡子,似笑非笑道:“康顯殿下既然來了,正好也可參與討論——何為天道,何為天命?”
容常曦萬萬沒想到他們在聊如此高深莫測的話題,呆了呆,陳鶴倒也沒像以前在上書房裏一樣她不回答出來就不放過她,轉而看向了葉瀟曼。
葉瀟曼天真爛漫地說:“天道就是老天爺的道理,天命就是老天爺規定的每個人的命運唄。真正的天道,就是如今的三綱五倫,真正的天命之子,就是如今的聖上。”
馬屁倒是拍的很響。
話一說完,華君遠和陳鶴都輕笑起來,容常曦見華君遠笑的好看,心說自己絕不能輸給葉瀟曼,趕緊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便是無道。至於天命……我命由我不由天。父皇是天命之子沒錯,但有些人總以天命如此作為自己失敗的借口,老天爺豈不是很無辜?這芸芸眾生,老天爺也沒精力一個個安排那麼細致的命運,事在人為罷了。”
陳鶴道:“倒是殿下的風格。”
華君遠和容景謙也沒有說話,容常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裏說錯了,不敢再開口,心裏很想知道華君遠的答案,但陳鶴卻並不就這個話題深究,轉而交代起了這三日在西靈山要注意之事,無非是吃齋,精心,還有後院住所西麵的那個竹林外有幾株曼舌花,千萬不要靠的太近。
那曼舌花是西靈山上罕見的一種花,因色澤瑰紅且形狀像個舌頭,看起來有幾分詭異,所以叫曼舌花,是初代觀主極為珍視之花,雖並不好養,卻也一直養著。最重要的是,這曼舌花有毒素,但白天並不強烈,到了夜晚香氣則十分致命,可偏偏它又很需要太陽,所以西靈觀一直是白日將那數十盆曼舌花給拿出來,到了傍晚十分,便以長鉗製住花盆,往地窖裏放,以免出意外。
到了清晨,再讓人先服下解毒丸以防萬一,再戴上口罩,以長鉗將花盆夾出來。
而這曼舌花,也正是容常曦準備取容景謙的命的工具。
最後一日他們要在主殿跪一整夜,容常曦打算自己服下解毒丸,將曼舌花偷偷藏在主殿裏,先陪容景謙跪那麼一小會兒,時機成熟時,再讓尤笑說有急事喊自己出去,將門鎖上,耽擱一段時間,再回來時容景謙想必已死在主殿內了。
他們要在此待三天,這才第一天,時間還早,但容常曦一想到容景謙要葬身於此處,心情又不由得有些複雜。
容景謙固然是該死的,可是容景謙死了以後,她其實也有很多爛攤子要收拾,最大的爛攤子莫過於女楨和胡達,她回去以後,一定要撒潑打滾讓父皇收回那些給王公貴族的封地,再讓呂將軍把女楨打擊的狠一點,更狠一點。
陳鶴交代了一番,聽語氣是要讓他們離開,葉瀟曼忽然道:“觀主大人,那個筒子裏,可是木簽?”
容常曦回神,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桌上果然擺了個竹筒,裏頭放了不少木簽。
陳鶴頷首:“是一個弟子自山下帶來的,做不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