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挽歌
易帥
天色微明,晨風挾著陽光在紫水晶凝結的大地上拂過,微涼而透有些許暖意。風火兩族的交界處,淡青色的旌旗漫天飛舞——那是風一族對抗火一族的滅炎軍團的軍旗,其右翼三師正在此處紮營安歇。
由幻術臨時凝結成的了望台上,兩個身著青色軍中術服的男子無語對視,氣氛有些凝重。半晌,左肩術服上繪有軍中副統領標誌的那人沉重地歎了口氣,道:“望仁,你覺得此次‘七風’長老會親自派人到軍中傳令,究竟是何用意?”
被稱作望仁的男子左肩上同樣閃亮的徽標印證著他副統領的身份。聽到問話,他也長歎一聲,話語中透著擔憂:“風火兩族交戰近三載,咱們率右翼軍出征也快要兩年。雖然沒有像那些正麵與‘炎劍’凝風交手的軍隊一樣戰則全滅,打的勝仗也確是寥寥無幾……隻怕‘七風’也是急了。再這樣下去,風一族真的可能會被滅族啊,行默。”
行默顯然也早料到了望仁的回答,急躁下一捶幻壁:“這些我當然知道!可不是我推脫責任,這麼多次對戰難道你不覺得蹊蹺嗎?為什麼敵軍每一次都對我們的戰術了如指掌!分明是有內奸!望仁,內奸一日不除,我們就一日無還擊之力!”
知道行默在擔心何事,望仁不由得苦笑:“行默,這件事不僅是你我,信涯的心中也是有數。可是不管在‘七風’還是族人看來,屢戰屢敗不就是我們的失職嗎?在這樣的嚴防死守之下還能有密探把軍情準確地傳到敵軍手中,我們也真的是難逃其咎!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現在戰火未停,正是用人之時,‘七風’不會也不能……把我們判處軍刑的。”
話雖這麼說,但望仁心下也不由得有幾分忐忑:此次“七風”的行動也確是奇怪。昨日,傳令者在衛隊的護送下到達軍中後,一不露麵兩不閱兵,卻要求軍中三位正副統領上交兵符,這無異於剝奪了他們兵權!之後,軍中各師的將領又全部被衛隊召集入營詳詢戰事始末,然後便是一道軍令傳出:明日辰時,右翼三師全部集中在傳令營前傳聽“七風”指令!
軍令向來令急如火,可此次卻是如此一反常態,確是無法不令人起疑。如果說“七風”意欲易帥以收回兵權,此舉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解釋。
但是事實未清,又有誰敢妄動?隻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個反叛之罪!行默與望仁並非不知,各自交換了一個焦躁的眼色,也隻能再度不語。
而與此同時,右翼三師正統領信涯也正在營中來回踱步——此次“七風”傳令的異常同樣也令他忐忑不已。漫無目的地踱著步,他的思緒也似隨風而飄,不知不覺竟走出了行營。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一曲女子的哀挽歌聲傳入了他的耳中。猛地收回思緒,信涯恍然發現自己竟走出軍營甚遠!然而更讓他吃驚的是,在這荒無人煙的戰火紛飛之處,怎麼會有女子在唱歌?而且聽那輕柔的聲音,歌者似還是一個年少女子!
努力辨別著歌聲,信涯不由自主地循聲走了過去。漸漸地,他不禁被那哀挽的歌聲所吸引:那是怎樣清澈空靈的吟唱,似冬日初陽融化冰封,若縷縷清風吹落繁花……那樣幹淨純粹的聲音,在信涯這樣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統領聽來,竟有恍若隔世之感。有多久了?信涯問自己,有多久,沒有見到那些坦然微笑的麵容了?兩年,整整兩年,在勾心鬥角中求生,在刀光劍影中掙紮,戰火一旦燃起便將所有幸運都付之一炬!想到苦候自己歸來的母親,想到戰死沙場的戰友,聽著耳邊輕柔哀挽的歌聲,信涯不由得喟然長歎。
輕依在半空雪桃樹樹幹上的歌者已然聽到了信涯的腳步聲。此時聽他歎息,便不再歌唱。足下微一用力,她從端坐的樹枝上盈然飄落,輕盈得像一瓣雪桃花,穩穩地落在信涯身邊。
少女對信涯並沒有絲毫的防範,信涯卻是一臉警惕之色,猝然向後滑開一尺,寒光猛現,長刀出鞘!薄而鋒利的刀刃泛出清冷的光芒,掠過那少女碧色的雙眸,她不由得低低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你是誰?在這裏做什麼?”雖然已經看出那少女無絲毫反抗之力,信涯仍將長刀逼在她的咽喉逼問道。他不能不多加小心,在這樣的戰亂時期,除了自己的刀和血,他什麼也無法相信!
少女已經回過神來,輕輕整了整淺黛色的術服,聲音雖然輕柔依然,卻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意味:“原來是右翼軍的正統領。請將刀移開。如果失手造出什麼事端,他日長老會上,我也無法為你開脫。”
難、難道她是……信涯心中微微一驚,但仍未有動作,而是沉聲道:“請恕我無禮。戰亂時期,未有印信不可輕信,請閣下出示能證明你身份的印信。“
明眸皓齒的少女冷冷一笑,左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塊溫潤晶瑩的淺碧玉牌:“七風令到,信涯正統領,請示敬。”
七風令牌在陽光下發出五彩的光芒,一望而知絕非凡物。信涯自是認得這玉令,忙收刀入鞘,單膝跪下:“滅炎軍團右翼軍正統領信涯恭迎玉令!您……莫非就是傳令者?”
雖然令牌已經確認,信涯心中還是有幾分懷疑:七風令是風一族的至尊令牌,未有極重大事情不輕易派出,且一旦派出必有重兵把守。這樣一個年幼無力的女子,怎麼會孤身一人就把七風令帶出來?還是說……
少女坦然受他大禮,收起玉令道:“我是剪燭,奉‘七風’之命傳令。請信涯正統領暫回營安歇,今日辰時傳令後再依令行動。”
“是!”信涯麵上雖無表情,心中卻是一震:剪燭?“七風”長老會中疾風長老的幼女、以一對“霜劍”在風一族競劍場上力壓群雄奪冠的剪燭?長老會鬥爭至今,終於開始爭奪兵權了嗎?
時近辰時,日已高懸,右翼軍全體將士已準時在傳令者營前集合,聽候傳令。衛隊都圍攏於軍隊外圍以做防護,信涯與行默、望仁負手執刀立於傳令營前,恭迎傳令者出幻營。隨著時間的臨近,三人都不時仰首望天,急躁之情溢於言表。
忽聽一聲號響,辰時已至!就在那一刹那,由幻術凝結成的傳令營開始緩緩消散,不多時,偌大一片行營駐紮地便消失一空,空曠的紫晶地麵上隻留下一個淺黛色的纖弱身影,剪燭!
眾人都不禁大吃一驚:衛隊已出行營,無法以靈力維係幻營的存在,難道這名少女竟以一人之力獨自幻化出了整個行營?如果真是這樣,她的靈力至少應達到白級,與行默這樣的統領不相上下!
在紫晶,靈力自低至高分為黑、紫、藍、白四個等級,隻要靈力積累到一定程度,發色就會變為相應的顏色,一般來說隻有王族或一族中的司戰術者才能達到白級的靈力。
隻有已經得知剪燭身份的信涯不甚驚訝:既是疾風長老的後裔,並有能力獨護七風令,剪燭的靈力自不會低。
在將士們驚訝的注視下,剪燭攏起雪一樣的長發,輕聲念動靈咒,迅速幻化出一個淩空的高台,縱身躍上,高舉起光芒四射的七風令!所有在場者立即一齊跪下,隻聽她朗聲道:“‘七風’長老會令到,滅炎軍團右翼軍眾將士聽令!從今日起,右翼軍正統領一職由我剪燭擔任,原正統領信涯降為副職,其餘將士職位不變!請信涯統領和各位副統領於令後至行營與我進行交接,延誤者……斬!”
然而未等剪燭說出第二句話,三軍已經嘩然:右翼軍中並無女子,且即使要易帥也應是信涯有重大失職方可由“七風”重新裁定,怎麼會隻憑這少女一句話就自封為統領?戰場無情,一個指揮失誤,就可能送掉右翼軍所有戰士的生命!戰士們已經跟隨信涯統領多年,又怎麼能在未停戰時輕易聽令易帥,有自己的性命交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年少女子手中!
聽到台下的嘩然聲,剪燭的嘴角不易覺察地抿成了一線,臉色也有些蒼白起來。但她並沒有退縮,反而有幾分挑釁地再次朗聲道:“七風令畢,信涯統領,請接令!”
台下頓時安靜下來,幾萬雙眼睛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垂首而跪的信涯,靜候他的回答。
信涯的手有些微微發抖,但用力握住刀柄,他還是大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剪燭,我並非不服七風令。但是戰場不比平時公平的競劍,是殺戮!此次戰役事關重大,不僅關係到右翼軍幾萬名將士的生死,更關乎族係存亡!我願甘心服令,但您若想讓所有將士都能死心追隨,也請您展現劍技,向將士們證明您有統率右翼軍的資格!”
信涯的話音未落,戰士們已經同聲呼喝起來!望仁和行默對望一眼,各自有幾分警惕:此事如若處理不善,極易演變為兵變!即使信涯無反叛之心,但若戰士們不服剪燭的接任,群情失控,隻怕局麵也會變為信涯不得不叛!
剪燭的臉色再度蒼白起來,沉默了半晌,她也輕聲道:“可以,那,可否請信涯統領與我競劍一場,以服軍心?”
一言既出,四下皆驚!信涯心中卻早已做出了決定,他靜靜地走到幻台前,凝視著剪燭淺碧色的沉靜雙眸,解下長刀。
剪燭停止了幻台的幻化,盈然落下。手腕一翻,兩柄寒刃如霜的短劍已執在手!
三萬將士都凝神注視著這場一觸即發的戰鬥,竟無人發出聲響。曠野中死一般的寂靜,忽聽錚然一聲,剪燭箭一般習刺過去,信涯揮劍擊開,兩人隨即戰在一起!
除了望仁和行默,沒有人能看清兩人所出的招式,隻能聽見不絕的刀劍相擊之聲。一百招、二百招……一青一黛兩個身影都不見有絲毫停滯,轉眼已交戰近千招!軍中將士不由得都有了些許不安,卻也對剪燭有了幾分敬意:能和信涯鬥至千招不敗的女子,風一族中又能有幾人?
猛地聽得一聲龍吟,一件兵器脫手飛向空中!霎時間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又聽一聲清脆的撞擊聲,信涯的長刀落在紫水晶地麵上,狹長的刀身竟然現出了裂口!
沒有人不驚住:征戰火一族近兩年、殺敵無數的信涯,竟然敗在這樣一個年少女子手中!
再看場中二人已經停止了戰鬥。信涯後退兩步,單膝跪下,以低沉但全場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右翼軍接七風令易帥!信涯恭迎右翼三師正統領剪燭!”
全軍將士也都應著信涯的接令行下大禮,這一次,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應和:“恭迎右翼三師正統領剪燭!”
剪燭高舉起手中如霜的短劍回應,耀眼的反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有距她幾步之遙的信涯能夠看到她慘白的臉色、微顫的雙手,以及……迷亂的雙眸。
染血
“為什麼讓我?”月下,夜涼如水,剪燭的聲音更寒冷如冰。一進行完畢交接,她就單獨把信涯傳喚出來。
信涯依然用鎮定的眼神凝視著剪燭淺碧色的沉靜雙眸,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絲暖意:“你太衝動了,剪燭。今日之戰,你輸,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剪燭本就是個聰慧女子,又出身貴族,自小接觸政事,怎麼會不明白信涯的用意:若是戰敗,不但自己無法在軍中立威,更可能使戰士因不滿自己的接任而發生動亂,所以她絕不能敗!可是不知為什麼,信涯的相讓,讓她感到無法忍受。
或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敗了,而且敗得徹底。
信涯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的劍中有一股傲氣,是那種沒有沾染血腥的單純傲氣,我很欣賞。可是……我依然要告誡你,剪燭,戰場廝殺不同於平日競劍,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敗就是死!像你這樣的貴族女子,不會明白這其中的殘酷……你根本不應該到戰場上來的。”
“我、我不會輸!”信涯話語中隱有的輕視讓剪燭不甘心地脫口而出,眼中閃著不服輸的光。
信涯輕笑:“剪燭,我猜得到,能讓疾風長老舍得把自己的女兒送上戰場,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是風一族競劍場上的王者,有自傲的理由。可那隻是貴族中的競劍遊戲,戰場上的殘酷無情,不是你一朝一夕可以適應的。何況,你的手上,還沒有真正染過血吧?你知道親手結束一個人的生命是什麼樣的感受嗎?”
不自覺地望向自己潔白如玉的雙手,剪燭的臉色再度蒼白起來,雙眸中映出星光,似有淚水要滑落。
長歎一口氣,信涯拍拍她單薄的肩,走入營中:“早點休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開戰。記住,如果身處戰場,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讓自己和戰士們活下去。作為統領,你的生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翌日,晨光隻是微現,右翼軍中忽地號角齊鳴、殺聲漫天!剪燭不知所為何事,披上術服從營中急奔而出,恰與趕來的信涯撞了個滿懷。
“別慌!你是統領,慌張會動搖軍心!”望出了剪燭的慌亂,信涯的聲音低沉有力,兩句話便讓剪燭靜下了心。
快步返回行營,剪燭望著也是疾速趕來的信涯、行默和望仁,輕聲道:“怎麼回事?”
營外的衝殺之聲已經更甚,震著剪燭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信涯看在眼中,不由暗歎一口氣:即使受過行軍訓練,畢竟還是第一次上戰場吧?這個樣子要怎麼帶兵?
“火一族軍隊偷襲,被我方前哨發現,正布陣阻擋。現在交戰剛剛開始。我方共計三萬名戰士,火一族兵力稍多,主攻的是我軍左翼,分三路包抄。目前左翼約八千人已被包圍,中路和右翼二師正在救援。”行默鋪開戰略圖,簡短地彙報了戰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