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嫻看著牆上的時鍾,已近夜晚八點鍾,可電視機裏新聞發布會現場還是隻有記者和工作人員,看不到梁丘雲的身影。
一隻手放在她肩頭。陳小嫻回頭看見了華子。
“去吃點飯。”華子站在她麵前,不容拒絕道。
陳小嫻搖頭,她臉『色』蒼白:“我聞到就想吐……”
華子蹲下身,他脖子上掛著一條鏈子,鏈子上綴著一顆狼牙齒。他抬頭看陳小嫻:“爸今天已經問起你好幾次了。”
陳小嫻哀求道:“哥,你再幫幫我……”
華子一雙眼睛望陳小嫻的臉。半晌他垂下脖子,又去看電視裏那空『蕩』『蕩』的發布會現場。
陳小嫻說:“我想看看他再去睡覺。”
華子不說話。陳小嫻說:“哥,你是不是還是不喜歡他?”
保姆告訴陳樂山,小嫻胃口不好,吃不下飯。
陳樂山一聽這個,皺眉道:“華子不是找醫生來看過了嗎?醫生怎麼說?”
傅春生手握著『毛』筆,揮動腕肘,在陳樂山的書桌上揮毫潑墨。保姆說,醫生來了也沒看出什麼,說可能是天熱,暑氣蒸人,影響了食欲,開了點開胃的『藥』。
傅春生一幅字寫完了。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林大在旁邊對字念道,笑了:“寓意深刻啊老傅!”
傅春生放下筆:“生死相隨,這是我給陳總的承諾。”
陳樂山笑哼一聲,這隻手心『摸』了那隻手背:“鍾堅,把春生這幅字收起來。春生,你是不是還懂點中醫的門道,陪我去給小嫻把把脈。”
直到夜晚八點半,梁丘雲才在新聞發布會現場遲遲出現了。從業十年,梁丘雲從不遲到,他是有這樣好口碑的人,敬業、勤勉。越是如此,這一個多小時的等待,越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梁丘雲出現在門外時,不少演藝界的友人陪伴在他身邊。他看上去是如此憔悴,被溫柔的關心和愛護安慰所包圍。閃光燈的啪啪聲在會場內接連不斷響起,梁丘雲的助理及親朋好友們留在台下,望著他一個人上台。
現場工作人員幫忙上前調試話筒,接著便下台去了。梁丘雲神情嚴肅,他站在演講台上,手扶著那根麥。閃光燈在他臉上,在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不住地閃,梁丘雲望著台下成群的記者,通過鏡頭,望向電視機前所有正焦急等待的觀眾。
“我,梁丘雲,”他說,“今天在此聲明,退出 mattias 組合,並向我的經紀公司中國亞星娛樂正式提出解約。”
閆小光坐在沙灘音樂節的觀眾席裏,看著手機上彈出的即時新聞,震驚道:“圓圓姐……mattias 解散了……”
鍾圓圓正用相機專注拍攝台上的肖揚,她這時轉過頭來,看閆小光。
周圍觀眾席裏突然好幾個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朝身旁人大喊大叫。她們口中的內容與閆小光類似,也是什麼梁丘雲,mattias,退團,解約。她們發出一種不安的聲音,夾雜在台下歌『迷』的歡呼聲裏。台上的 kaiser 還在揮汗演出,音響設備震耳欲聾。
“梁丘雲退團了啊!”閆小光對鍾圓圓吼道。
鍾圓圓愣了一會兒,冷靜道:“湯貞剛剛出事,他退團,不怕別人說他落井下石?”
“不是啊,沒有人罵他,都在誇他啊,”閆小光激動道,“這標題寫的,他揭『露』了娛樂圈大黑幕,是所有哥哥們的大救星啊!”
肖揚一下台,看到後場工作人員已經『亂』作一團,許多人在打電話,發信息。“發生什麼事了?”他唱得口幹舌燥,問。
有人告訴他,梁丘雲正開新聞發布會,單方麵宣布解約:“mattias 解散了。”
肖揚愣了片刻:“郭姐知道了嗎?”
在場幾千觀眾一片混『亂』,已經開始有人離場,顯得舞台上格外平靜。接著 kaiser 下一個上場的是木衛二。主唱駱天天雙手揣在夾克口袋裏,低頭看台下慌『亂』無措的觀眾。他又抬起頭,瞧遠方那麵飄在廣場上的旗幟。主持人著急道:“木衛二的歌『迷』們是不是已經等了很久了?”
有死忠歌『迷』在台下揮舞燈牌,堅持著歡呼,朝駱天天招手。前奏響起,駱天天掏出手從話筒架上摘下話筒,他朝台下笑了笑:“我也等了很久了。”
“我在亞星娛樂度過了十五年的時光,”梁丘雲的聲音通過電視、電台,通過網絡直播,傳播到大街小巷,傳遍了城市每個角落,“回首過去,這是令我百感交集的十五年……一方麵,我們不被當作是人,隻是公司的商品,我們年複一年被利用,被榨取所有價值,但合同是自己簽下的,路是我們自己選的,再苦再難也應該咬牙走完。”
“而另一方麵,我的搭檔,我十幾年的兄弟、至親,湯貞,因為公司經年累月的壓榨、變相虐待,他患上重度精神疾病已經長達五年。”
梁丘雲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啞了,聽出還竭力保持著冷靜。
“他本是一名傑出的,有天賦的歌手、演員,一位藝術家。我無法對公司提出解約,因為我走了,湯貞在公司的處境隻會更加艱難。”
“我的堅持與配合,我對阿貞的保護,令我成為了公司的幫凶。在阿貞已經選擇以死相抗的情況下,亞星娛樂方麵仍不顧他的身體狀況、精神狀況,繼續強迫他出院參加各類公開的商業活動——”
梁丘雲說到這裏,眼眶濕潤了。英雄人物,很少真情流『露』。
“今天下午,我去康複中心探望了阿貞。我想這一切必須停止了,”梁丘雲道,“我可以選擇再等半年,待合約期滿,不需要賠付高額的違約金,我可以與亞星娛樂公司好聚好散。可阿貞的病拖不起這半年。”
“離開公司,主動解約,必然被人稱為忘恩負義,是背叛之舉,”梁丘雲說,“今天我看到阿貞,我甘願背負這樣的罵名。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更多無辜的孩子、少年、青年,那些追隨我們的腳步,心懷夢想走進亞星娛樂的年輕人,我希望他們不要擁有像我和阿貞這樣的十五年。”
離開新聞發布會現場的時候,梁丘雲已經被群情激憤的記者們圍困得寸步難行。他低著頭,有記者追問他,雲哥,你就這麼離開了 mattias ,mattias 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有十周年了?湯貞會和你一同解約嗎?
周圍那麼多問題,梁丘雲隻回答了這一個,他在麥克風的海洋裏說:“這個十年將永遠在我心裏,我期待著與阿貞重逢的那一天。”
康複中心各級辦公室裏,電話鈴聲響徹不絕,院長已經下達命令,所有人禁止接受任何采訪。幾個小護士在靜謐的病房走廊裏值班,她們手機裏所有新聞推送、朋友圈、社交平台、通訊軟件……全世界都是關於梁丘雲、湯貞、mattias、亞星娛樂的消息。
深夜了,郭小莉在康複中心大門外被圍堵的重重記者和歌『迷』影『迷』拉扯住,他們朝她吐口水,罵她不是人,郭小莉躲避著周圍鏡頭,安保人員為她解了圍。郭小莉頭發散『亂』,腳步踉蹌地上樓,她推開湯貞的病房門,啞聲道:“阿貞……”
湯貞在病房裏無知無覺地抬起頭,看著她。
鏡子裏映出一個男人的影子,他赤|『裸』著上身肌肉,在浴室刮臉,口中慢悠悠吹了一段口哨。
外麵電視上正放映一段六年前的影像。
偷拍的畫麵有些模糊,但從昔日節目組打出的字幕來看,正說話這個人確實是 mattias 組合的隊長梁丘雲沒錯。
“家裏人找我商量過了,他們還是希望我回去,”梁丘雲是個大高個子,穿著一件鬆垮垮的格紋襯衫,脖子垂著,聽語氣很難過,“我也想在公司繼續堅持,但是已經四年了,發展得也一直不好,可能就像父母說的,我還是不太適合這個行業。”
偷拍鏡頭的角度剛好對準了梁丘雲身前那個年輕人的臉。
湯貞,時年20歲。他抬頭看著梁丘雲:“你已經決定了嗎?”
梁丘雲點頭,仿佛無顏以對。
湯貞閉上嘴。
“你想清楚了嗎?”湯貞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他們說話的地方是亞星娛樂公司一間小型會議室,這時候在工作人員安排下,經紀人郭小莉進來了。她進門前剛滴過眼『藥』水,這會兒擰著鼻子,抽噎著去抱湯貞。
湯貞還懵了似的在原地站著,他剛剛還固執地看梁丘雲,這會兒經紀人抱住他,柔聲安慰他。
“是我做的不好。”湯貞低下頭,喃喃道。
郭小莉說:“阿雲已經同我談好了,現在阿貞你也已經知道了,我們這就一起去見『毛』總,正式把 mattias 的解散聲明談妥。”
湯貞驚訝道:“這麼快嗎?”
梁丘雲站在房間角落,擋住門縫外的工作人員。郭小莉開不了口似的,對湯貞說:“阿雲父母催得很急,他隻好坐今晚的車回家。”
湯貞睜著眼睛,在節目組偷拍的鏡頭裏,他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了。
梁丘雲忍不住邁了一步,後麵的工作人員一把拽住他。
這個細微的變化被睜著一雙淚眼的湯貞發覺了。
湯貞先是愣了愣,他瞧著梁丘雲的臉,接著他看了四周,下意識又看牆壁角落。
郭小莉還在啜泣,道:“阿貞,我們走吧。”
“你們是不是在錄節目?”湯貞回頭問她和梁丘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