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泡沫21(1 / 3)

周子軻從空『蕩』『蕩』的亞星娛樂裏出來, 天幕在他頭頂泛出一種暗淡的『色』澤。

艾文濤在電話裏講:“你說你在個病院待那麼多天, 咱好歹出去……”

“什麼?”艾文濤問,“……你去香港?什麼時候, 現在就走?”

苗嬸耳朵聽不清明,但仔細去聽,窗外確實是傳來了一陣汽車引擎聲。家裏來這個動靜一般不會有別人。苗嬸放下手裏的織物,從椅子上站起來,趕忙揮開窗簾朝外看, 看到一輛車停在院子裏。

苗嬸沿著樓梯往下走,她嘴裏碎碎念, 問路過的傭人:“是不是子軻,是不是子軻回來了?”

可她老人家費了半天勁,一直跑到一樓, 也還是沒瞧見周子軻的半個人影。吉叔一個大身板杵在門外, 正朝遠處揮手。有傭人幫苗嬸把大門拉開,苗嬸到了吉叔身邊一看, 車子早都開走了。

吉叔還招手呢, 苗嬸狠狠一拽他胳膊。吉叔回頭,瞅見是她,哎呀一聲:“您老在家啊?”

苗嬸生了吉叔的氣, 周子苑下班回家,一進門,看見吉叔還在跟苗嬸賠不是。

“爸爸在家嗎?”周子苑解下表帶,悄悄問道。

吉叔說, 老爺子坐中午的飛機去韓國公司視察:“明天才回。”

周子苑聲調不壓抑了,問:“子軻剛剛真的回家了?”

吉叔欣慰道:“是啊!” 他活像年輕了十歲,說著話,忍不住的就想笑,眼角嘴邊都是笑紋。吉叔越是這麼高興,旁邊苗嬸越是悶悶不樂。

周子苑低低“哎呀”了一聲,她眉『毛』一垂,也笑了:“還真的有用了……”

周子苑又去哄苗嬸,她彎腰摟了苗嬸肩膀,推著苗嬸上樓,說子軻肯定是有事要忙,所以才著急走了,下次要是再回來,肯定不會走這麼急的,怎麼也讓您看見他了。

周老爺子不在家,年輕男人又在加班。周子苑和吉叔、苗嬸三人一桌把晚餐吃了。喝粥的時候吉叔還笑嗬嗬的,勺子舀著粥,吉叔低頭喝了一口,燙他一下,燙得他對著勺子直樂。

苗嬸讓他給氣得,撂下手帕就走了,飯都不吃了。

周子苑接了三個電話,前兩個分別是金護士長和薛太太打來的,最後一個是年輕男人,他在電話裏哀歎:“為了你這個弟弟,從中午到現在吃不上飯。”

周子苑偷偷問他:“你昨天半夜找子軻商量什麼了?”

年輕男人想了想,說:“忘了。”

“怎麼能忘了?”周子苑詫異道。

昨天半夜,金護士長給周子苑打了個電話,說周子軻大半夜還在湯貞病房裏待著不走:“他一直這樣不休息,我們的護士也很緊張。”害得周子苑半夜就要叫司機,要趕到康複中心去看看。她總怕她這個弟弟要鑽牛角尖,是有什麼事情悶在心裏。最後沒辦法,還是她身邊的年輕男人起了床,他說他去把周子軻找出來談一談,問一問。

“真忘了,昨天已經太晚了。”年輕男人說。

“你就是不告訴我唄!”周子苑說。

年輕男人說:“我記起來了,他臨走的時候叫了我一聲‘姐夫’。”

周子苑一怔:“什麼?”

“你弟弟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

周子苑在二樓找到了生悶氣的苗嬸。苗嬸待在子軻念書時住的房間。這房間每天有人打掃,實在不需要苗嬸再忙碌什麼了。苗嬸嘴裏念叨:“也不回家住,成天在外麵遊浪,還去住什麼療養院……”

周子苑心道,苗嬸不會連曹醫生的氣都要生吧。

苗嬸瞧著窗外浮起的夜『色』,嘴裏念念叨叨的。

“子軻從小就愛到外麵那個湖邊去玩,要麼就待在自己這屋裏,要麼就去蕙蘭房裏,有時候也去廚房找我和吉叔……”

周子苑坐在她身旁。

她陪苗嬸一起收拾子軻的房間。苗嬸『摸』到了什麼,嘴裏就念叨什麼。說子軻以前跟外公學寫字,字寫得有模有樣。說子軻以前把爺爺的軍功章送給個喂馬的,因為他覺得那馬夫把馬喂得好,有功:“什麼人世間的好東西,他都不拿著當回事。”

“當年他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叫老爺子打得站都站不穩,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吉叔、我、蕙蘭拚命攔著。叫子軻跟爺爺的軍功章低頭認個錯,子軻就是不認,一聲不吭地挨打。”

“那個時候就該想明白了……”苗嬸突然說,“這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啊,要讓他知道媽媽聯合了全家人一塊兒騙他,騙了三四個月,他肯定不會再理我們了。”

窗簾下麵,靠牆位置,放了隻一米來高的木櫃子,那是一架老式唱機。“這是光緒年間的老洋貨了,蕙蘭十八歲生日那年,你外公送給她的。裏麵有金『色』的小鳥,唱片一轉,小鳥就會飛的,”苗嬸說,“蕙蘭特別喜歡,結婚的時候還專門請人搬過來,結果你爸爸那個大老粗不注意,給碰壞了。找了好些工匠師傅來修,都修不好。”

“後來還是子軻知道了這事,他看蕙蘭總想找人來修這個唱機,他就想修,可他才多大啊,人家師傅都修不好,他怎麼能修好。拆了幾次,越拆越壞。蕙蘭說這個東西太老舊了,肯定是修不好了。子軻又不願意,非說等他長大了肯定能給她修好,”苗嬸望著窗外,回憶到這裏,她一頓,“現在都長大了多少年了,家都不回了……”

周子苑看弟弟的書架,她平日很少進子軻的房間來。有苗嬸或吉叔在這房裏的時候還好,若是隻有子苑自己,她不太敢這麼明晃晃地進來。

究其原因,周子苑發覺自己還是有點怕這個弟弟。她怕的不是如今這個會在康複中心熬兩天兩夜的周子軻,是八年前那個,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形同陌路,甚至充滿了敵意的親生弟弟。

周子苑起初不明白這種敵意從何而來,後來她知道了,因為當時重病在身的媽媽問了弟弟一個問題。媽媽害怕病魔,她想離開了。可弟弟不同意。媽媽對弟弟說,媽媽希望以後有姐姐能照顧你。

周子苑記得,那段時間子軻在家裏悶不吭聲,他不理會媽媽,連帶著對她這個陌生姐姐也排斥、抗拒。就好像周子苑是個“死神”,突然降臨來這個家裏。爸爸當時說,你弟弟從小被你媽慣壞了,不用理他。媽媽則在家以淚洗麵。吉叔說,子軻就是蕙蘭心頭的一塊肉。

爸爸對子苑寵愛有加,父女兩個分隔多年,爸爸有很多感情想對她彌補。可對於子軻,爸爸就沒有那麼多的耐心了。媽媽想要提前走的事情全家人都表示了理解,隻有子軻不肯接受,爸爸和他動了手,他還是不同意。

媽媽躺在病床上,求吉叔把子軻帶過來。媽媽告訴子軻,她錯了,她已經想通了,子軻說的對,媽媽決定堅持下去,和子軻一起,打敗這個疾病。那天媽媽連床都沒下來,她哀求子軻多陪她一會兒。媽媽說,看見你,媽媽就不覺得疼了。

周子苑端著晚餐走進媽媽的臥室,她聽到弟弟認真對媽媽說:“說好了,你治病,我以後天天來陪你。”

當時的很多事情,家裏人都是直到後來才發現了端倪。蕙蘭去世以後子軻就離開家了。吉叔整理他房間的時候,在桌頭發現了一本日曆。日曆上滿是子軻潦草的筆跡,一天天劃著日子,計算日期。吉叔前後翻了幾頁,趕緊拿出來給家裏人看。吉叔說,大夫確實曾經說過,如果蕙蘭配合治療,可以延長大半年的壽數:“子軻不應該知道這個啊!”

誰也不知道周子軻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誰也不知道十五歲那一年的子軻腦子裏在想什麼。他在日曆上倒計時,計算媽媽剩餘的時間,自己一個人做一些誰都不知道的打算。苗嬸後來想起來,也說,子軻不是不接受現實,對於蕙蘭的病,他還是有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