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紀大些的女化妝師正為湯貞小心翼翼加重著眉『色』,好讓湯貞這張紙樣蒼白的臉孔看起來沒有那麼病怏怏的,不那麼缺乏生氣。
“師父還和我們說,說您本人當年比照片,比電影裏都好看多了!”那年輕些的女孩繼續說,“說他的妝怎麼化,都不頂您本人自己長得好看。他還感慨,他的妝是凡人畫的,您的臉,經的是老天爺造物主的手。”
“噓,”那個年紀大點的化妝師繞到了鏡子後麵,仔細打量著鏡中湯貞的麵孔。聽她的聲音,她此刻也是激動難抑:“湯貞老師才剛出院,不要吵他。”
湯貞在“湯貞老師,先閉上眼”的哄勸聲裏閉上眼睛了。
溫心從外麵進來,她一身嶄新的職業套裝,一頭卷燙的短發,活似個年輕十來歲的“小郭小莉”。她感慨道:“湯貞老師,我去外麵轉了一圈,這嘉蘭劇院還是好幾年前的樣子,和你以前來演出的時候,一點兒都沒變!”
她蹲到了湯貞麵前,像在湯貞膝下長大的女兒。她用雙手包裹住湯貞老師垂下去的單薄的手心。
湯貞的手指頭發冷,和上一回出院參加記者會時差不多。
“湯貞老師,你別怕,”溫心抬起眼,顫聲說,“你看,咱們到什麼地方了。今天的發布會,你一定會很高——”
她話到一半,突然閉上了嘴,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硬是把話噎回去。
化妝師在旁邊再度低頭哄勸著:“湯貞老師,現在把眼睛睜開吧。”
老裁縫葉師傅帶了整套班子風風火火來到嘉蘭劇院後台。他昨夜已經加班一整宿了,就為了給湯貞改這麼一身衣裳。
湯貞現在太過於衰弱,整個身段輪廓都不似從前。闊別五年,葉師傅如今也拿捏不好這位老主顧的尺寸。若不是吉叔和嘉蘭劇院這邊千催萬催,葉師傅怎麼也沒那個魄力把手頭其他主顧的活兒都推了,專來趕周家小祖宗的這個場子。
昨天才第一次試衣,今天就要正式穿了。葉師傅走進湯貞的化妝間,他還是來晚了,化妝師早都忙活上了。
他叫他的徒弟們,和溫經紀人一起,陪湯貞去更衣室換衣裳。
闊別五年,葉師傅如今也有點認不得湯貞了。人還是那個人,容貌還是那個容貌,至多消瘦和憔悴了。可那個靈魂,那個人的精神氣,是真不見蹤影了。
如今聽湯貞開口叫他,也不會笑,不會出聲了。不會說衣裳哪兒不合適,哪兒還需要改,湯貞隻會用嘴在空氣中捏出個字兒來,像蜻蜓在水麵點過,稍不留神就看不見了。
葉師傅問了吉叔,湯貞到底生了什麼病。吉叔也說不清。他隻叫葉師傅,一定幫湯貞做一身合體的,穿起來挺闊漂亮的衣裳,好在電視機鏡頭裏遮掩住他的病軀。
“子軻說,湯貞對上電視這事一貫特別慎重。葉師傅,這回可拜托你了!”
葉師傅搞不清楚周家那位小祖宗,那位混世魔王,現在搞這麼一出,拉著這麼多人陪著,到底是要幹什麼。
但湯貞,他是那個湯貞啊,天縱英才,一代名伶,他萬萬不該就這麼住在療養院裏,被曾經喜愛他的那麼多觀眾遺忘。
葉師傅的徒弟們已經幫湯貞把改好的衣裳穿上了。到葉師傅這個級別的老裁縫,擱外邊都叫做“設計大師”“裁縫大師”的,一般主顧在他麵前可不敢坐著試衣。
可湯貞實在站不穩,他就算一會兒在發布會上『露』麵,多半也要坐著。
“沒事,”葉師傅讓湯貞在沙發凳上坐下了,他打量著湯貞的模樣,“坐著罷!”
化妝間的門開了條縫,周子軻雙手揣在西褲口袋裏,站在門外抬眼朝裏麵看。
湯貞背對著門坐,他的長頭發很柔軟,被發型師握在手裏,輕輕梳成了一把。
溫心在旁邊看,大約怕湯貞老師疼,她拿過發型師的小剪刀,為她家老師小心剪去長出來的白發。
周子軻看了一會兒,低下頭,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像是心焦得很。
門外走廊上站滿了人。今天按說是亞星娛樂主辦的新聞發布會,可周子軻身邊卻沒有多少亞星娛樂的工作人員。朱塞在一旁陪著他,還有嘉蘭劇院經理辦公室的人,都是些助理和秘書。秘書們之外,又是嘉蘭劇院的保安,把走廊出入口擠得水泄不通。
這麼一群人都在這裏,就因為周子軻。
“子軻……”朱經理這時問,“發布會快開始了,你還不進去?”
周子軻在原地來回徘徊,他眼睛直勾勾盯著皮鞋腳下的地板花紋,又抬起眼,望走廊盡頭那窗外的天空,不理朱塞的茬。
朱經理手裏拿著葉師傅改好的白『色』西裝外套——子軻一貫連個襯衫都不好好穿,讓他穿正裝,這實在強人所難。
再加上湯貞剛剛出院,怕冷,這後台化妝間的中央空調開得又高。朱塞現在看,子軻的額頭鬢角都沁出汗來了。子軻這麼沒耐心的人,還這麼在湯貞這裏等。
時不時有亞星娛樂的工作人員過來,詢問湯貞老師和子軻準備得如何了。子軻站在門口,好像個緊張的新郎,叫他們別催。
確實,所有人等的時間都不短了。主會場裏已經坐滿大大小小級別的媒體,都是亞星娛樂方麵挑選著邀請來的。記者們一個個身著正裝,在坐席裏安安靜靜地等待。
邀請函上沒寫明發布會開始的確切時間,記者們喝著咖啡,嚐著嘉蘭劇院給泡的茶,就隻能這麼一直等。
朱塞看著子軻這一頭汗,子軻襯衫袖子都挽起來了,好像從十五六歲的時候開始,朱塞見子軻穿校服襯衫就喜歡這麼穿。
他年紀小,不懂愛惜。葉師傅卻最心疼這一針一線。
“子軻,”朱塞勸道,“現在就進去吧,你也和阿貞見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