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貞並不是不祥的。起碼對周子軻來說是這樣。
他們做完了早點, 一起榨蜂蜜果汁。湯貞在療養院也在護士的指導下自己做過水果盒子, 他會用塑料工具刀切水果,這樣幫小周打下手, 做最簡單的工作。周子軻在吃早點的時候問他在廚房發現了什麼,湯貞回答,是他以前出門工作時,收藏的桌布和桌墊。
湯貞話雖說得慢,但回答的邏輯很清晰。
周子軻問, 為什麼收藏了這麼多。
湯貞用叉子疊盤子裏的培根,疊了好幾次才成功。湯貞抬起頭, 他先看他們吃飯時,盤子下墊的雪山紋路的桌墊,又看坐在他麵前, 陪他一起喝蜂蜜果汁的小周。
窗外雨停了。陽光從雲層裏透出來, 落在小周睡得翹起的頭發上,還有小周吞咽的喉結上, 小周用拿叉子的手背『揉』了一下眼睛, 抬起眼看湯貞。
“以前……”湯貞說到這個詞,開始回憶的時候,他眼神總一晃, “我在外麵工作,吃盒飯,用不到桌墊。”
周子軻聽著他這話,點點頭。
“我覺得用桌墊吃飯, 是很幸福的。”湯貞說。
周子軻忽然想起,他兩年前和湯貞在這個家吃飯的時候,湯貞每次也要找桌墊出來墊他們叫的外賣。
周子軻之前從來沒有在意過,隻當這是湯貞再小不過的生活習慣。
“那怎麼又全都放起來了?”周子軻問。
湯貞看他,想了想:“祁祿和郭姐他們……不太用桌墊。”
為了照顧湯貞的病,每個人都在極大程度上犧牲著自己的生活質量,他們終日提心吊膽的,守在湯貞的病床邊,無法留意到這麼小的細節。吃完了飯,周子軻問湯貞願不願意跟他上樓去一趟。
湯貞問:“幹什麼?”
“我看你挺能藏東西的,”周子軻看他,輕聲說著,周子軻摟過湯貞來,讓湯貞先踩著台階上樓梯,他在後麵保護著,“今天不鍛煉了,上去看看,跟我打掃衛生。”
北京的雨停了。祁祿清晨騎著單車橫穿整座城市,他耳朵裏塞著耳機,風吹著頭發不斷掃過他的耳朵。經過一條條街道時,祁祿留意到那些櫥窗裏湯貞拍攝的珠寶海報,湯貞的臉不再是病態的了,祁祿在路邊停了車,坐在座椅上看。
路過報刊亭時,祁祿也刹住車,隻大約掃了一眼,幾乎每張報紙上都有湯貞和周子軻的名字,還有八卦小報在封麵打出巨大的標題,寫著“37小時”,或是“太子已經兩夜未出”之類的內容。
祁祿的車駛過一個紅路燈口,雖然還不到嘉蘭天地廣場,但他已經能看到那座高塔距離他越來越近了。
所有人都以為湯貞遲早還要『自殺』的——他是個瘋子了,已經被毀滅了,已經是一顆燃燒得隻剩骸骨的恒星了。祁祿在病榻前照顧了湯貞這麼多年,沒有人比他對湯貞的落魄更加了解。
可當看到湯貞的形象就這麼被高高掛在這座城市上空的時候,祁祿仰起頭,有那麼幾分鍾,祁祿以為時光倒流。
廣告牌上的“湯貞”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將死的靈魂似的。他和身邊的周子軻藏匿在人『潮』中,“湯貞”回過頭,望向了廣告畫外,就好像他一直存在,隻是他孱弱的肉身替代他承受了人間一切的苦難。
祁祿在湯貞家公寓樓下鎖了自行車。他戴了一頂金『色』繡有中國龍的帽子,從連續兩夜蹲點的叫苦連天的狗仔記者們身後悄悄走進了公寓樓。
走進湯貞家門的時候,祁祿踩下腳上的運動鞋,低頭找拖鞋換。他聽到從樓上隱隱約約傳來周子軻的質問聲。
“這都是誰買的?”
祁祿扶著扶手走上了二樓,看到周子軻坐在擦得幹幹淨淨的二樓地板上,身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雜誌、書報,而剛剛還在高塔上俯視祁祿的那個“湯貞”,這會兒正低著頭坐著,眼都不抬,逃避回答問題。
周子軻翻了翻手裏這本三流雜誌,裏麵用了極大篇幅去胡『亂』編造他和一個叫翁蘭的女明星的“情路曆程”。周子軻把這本雜誌往地板上一丟,雜誌封麵赫然是周子軻剛出道那年穿著打歌服在日本舞台上首次亮相的偷拍照片。
“到底誰買的。”周子軻又問湯貞。
湯貞用眼睛看自己的褲腳,也不回答,好像沒聽見。
周子軻伸手從旁邊又拿了一本,到手裏翻,每一本雜誌封麵都是他,裏麵全是一些胡『亂』編造的小道消息,是花花公子周子軻對無數女『性』始『亂』終棄的“黑曆史”。周子軻還以為隻有吉叔那種什麼都不懂的老人家會買這種雜誌來看。
發現祁祿上來了,周子軻抬起眼盯他。
祁祿一個激靈,立刻搖頭,撇清幹係。
當天下午一點鍾,吃過了午飯,周子軻的車終於駛出了湯貞家的地庫。幾乎所有鏡頭都像餓了兩天的豺狼虎豹般撲上來,周子軻不得不把車開得小心些,慢慢駛離這條路。
不少記者都拍到了周子軻身上穿的大碼白t恤——上麵印著熊貓幼崽的圖案。而在布加迪的副駕駛座位上,放了一兜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那袋子是透明的,有記者眼尖,一眼認出袋子最邊緣處是隻做工非常簡陋的彩『色』木馬,可能價值最多不過兩塊錢,比不過這輛布加迪上任何一粒小小的分子。
周子軻把車開到亞星娛樂樓下,帶著他的拍攝道具上了樓。溫心已經提早聯係了公司的廣告部門,把攝影團隊叫到公司四樓的攝影棚裏去。因為《羅馬在線》改版,原團隊就地解散,新版從無到有,都由周子軻這個新一任製作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