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整個人徹底蒙了,眼睜睜看著外麵一片漆黑,心口好像被什麼狠狠重擊了一下,猛地大吼一聲:“幹什麼啊?!”
這一聲吼出口,屋子裏都靜了。邱爺爺舉起來的板凳停在了半空,久久沒有落下,邱奶奶也不吭聲了。
“爺爺,奶奶,我……”邱明泉看著兩位老人忽然頹然的神態,心裏隱約知道闖了大禍。
邱爺爺呆呆地看著他,蒼老的臉上從暴怒慢慢變成了木然的悲傷。
十幾年前在路邊撿到這個瘦弱的棄嬰時,這麼多年來,可是把這小小的生命當成命根子的。
想著過去這孩子疼人又乖巧的樣子,再想著剛才他怒吼的神態,邱爺爺心裏難受得像是被什麼撕開了。
他絕望而悲涼地擺擺手:“好,好……我們不管你。”
他艱難地轉過身,偏腿上了床,伸手把床上的錢都掃到地下。然後,他背著佝僂的身子,不再說一句話。
邱明泉嚇得魂飛魄散,急切、悔恨、擔憂齊齊湧上心來:“爺爺!我錯了……爺爺你別氣壞了身子!”
重活一生,他就算沒能力改變命運,沒本事讓家人生活無憂,可總不能提前把爺爺氣死吧?!
他手足無措,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抹,蹭破了傷口,流出血來。
怔怔看著手上的血跡,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無助湧上他的心頭,叫他徹骨冰寒。
是的,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能力掙來的,兩位老人沒看錯他。
他顫抖著手,跪在床頭,撿起了幾張鈔票。
“爺爺你別氣了,我撕掉它……撕掉它好不好?”
邱奶奶在一邊急忙搶過來,猛地拉住了他。狹小破舊的出租房裏一片壓抑的氣氛,直欲叫人窒息。
邱明泉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這些天習慣了封睿的嘮叨和訓斥,也習慣了他的譏諷和指點。現在忽然沒了他的聲音,他的心裏卻慢慢平靜了下來。
那個人假如在,一定很不喜歡看到自己這種茫然無措又沒用的樣子吧?
不行啊,他要堅強起來。
跪在地上的邱明泉,沉默了很久,然後終於開了口,聲音喑啞。
“爺爺奶奶。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輕聲道,“這些錢,真的是我販鋼筆掙的。因為錢太多,又來得快,所以我也很害怕,不敢和你們說。”
兩位老人都沒出聲。
“這是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會瞞著你們了。”
他輕輕抓起地上的一捧錢,放在了奶奶的手中,直視著老人茫然的眼:“可是這裏的每一分錢,都是清清白白掙的。我沒有昧著良心,更沒有作奸犯科。”
邱明泉永遠都記得,當年才十幾歲的他,被這些人推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那條粗大的木棍,向著爺爺腿上砸去。……
“他們是來強買房子的,混賬東西!”他在心裏咬牙切齒。
“這個人後來怎麼樣了?”封睿忽然問。
邱明泉一怔,回答:“他買下這些不少住宅和地皮,恰好趕上後來的新區開發……後來成了房產公司大老板,據說非常富貴。”
封睿從鼻孔裏嗤笑一聲:“恰好?你還真是幼稚。”
世人都知道1990年4月,總理在東申市宣布開發開放普東新區,可是稍微有點消息的,就該知道,真正的時間點是1988年5月,東申市政府召開的那場“開發普東新區國際研討會”!
而現在,有些魑魅魍魎,就已經聽到風聲、蠢蠢欲動了吧?
隻是,一個街頭惡霸,他又何德何能知道這些曆史性的機遇呢?封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院裏一陣沉默。……
這個惡霸名叫王大全,手下能夠集結的地痞流氓足足有幾十人,上一次來,就堂而皇之地提出要求,用極便宜的價格購買這裏所有的住宅,說是他家要辦磚瓦廠,正需要這大片地皮。
居民們當然不願意,就他出的那點錢,還不夠在別處買上一半麵積,真的收錢搬走,就隻能永遠租房度日。
--能有一片遮風擋雨的地,就算再小再舊,也是自己的家不是?
劉琴花大著膽子,先說話了:“王哥,我們大家夥商量了一下,實在不能賣房子。我們拖家帶口的,搬家不容易,再說了,那點錢也不夠……”
王大全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身邊怒目而視的劉東風,走了過去。
他囂張地點了點劉東風的肩膀:“我聽說,你小子到現在還沒轉正,對吧?來啊,來打我啊!”
他帶來的幾個小嘍囉哄然大笑:“見習小片警啊?好怕啊!打我們啊,我們絕不還手。”
劉東風的臉漲得通紅,牙齒咬緊了,一言不發。
是的,這些人的手段他領教過,還沒沾一下,這些流氓就能自己給自己開了瓢,然後湧去派出所,誣告民警打人!
還沒有轉正的他,遇上這種事,一輩子就毀了。
王大全笑嘻嘻地推開他,對著劉琴花小聲道:“嫂子,你兒子厲害,我也不想惹。這樣吧,待會兒我們私聊,我給你家條件好一點。你兒子呢,就別摻和了!”
劉琴花一陣猶豫,終於也閉上了嘴。牽扯上兒子的工作,由不得她不害怕。
王大全拿著木棒,左晃右晃,忽然猛地飛起一腳,把王嬸家的煤球堆一通亂砸,眼中戾氣大盛:“當我的話是耳邊風是吧?我辛辛苦苦貸款幾十萬,磚廠就等著這塊地,你們獅子大張口,這就是要我的命啊!啊?!”
吳大根猛地衝上來,就想阻止,可是卻被身後的老婆死死拉住。
王嬸嚇得連連使著眼色,壓低了聲音:“別惹這些人,聽說他們把人打殘廢過。……”
王大全滿意地看著大院的老老少少噤若寒蟬:“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我姓王的今天可把話放在這,下次來,就是帶著合同。誰要不簽,現在就說出來。”
“王哥,我們真的沒地方去……”有人哀求道,“孩子在這裏上學呢,我們能上哪去?王哥求求您。”
王大全冷冷地伸手揪住說話的男人,輕輕點著他:“你不幹,是吧?”
男人死死咬著嘴唇,硬著頭皮:“王哥,我家一直在附近賣菜,離了這,我們全家吃啥呢?”
王大全陰冷冷地看看他:“好,我記住你了。”
他忽的鬆開這人衣領,回頭衝著劉東風笑笑:“民警同誌,我給你麵子,今天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