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石猛一抽搐,劇烈的抖動便停了下來。他身子僵直,目光呆滯,死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
小雨察覺到了澗石的巨變,順著他的眼神朝身後一瞥,視線正好與嶼蘅雙目相接。在她可長可短的一生,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副眼神:渾濁而又模糊,包含著無盡的怨毒、絕望、惶惑與沒落。
小雨望著那眼神,忽而心生哀憐,覺得嶼蘅孑孓飄零、甚是孤苦,而自己有父親叔伯,還有哥哥,更有暫無夫妻之名卻已有夫妻之實的石頭哥。然而,哀憐之情稍縱即逝,僥幸之心沛然而至:“你妄圖將石頭哥奪走,但石頭哥偏偏回到我懷中,還咬著我的耳朵說‘我們做夫妻’,他對你的情意便如曇花一現,你終究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此,她不顧羞赧,挺起豐潤的胸脯,抬起頭傲然而視。
嶼蘅素來淡然、嫻靜,此時卻難以自持,有如天崩地裂。她一聲哽咽,轉身跑開,回到自己房中,重重閂上門,將書卷《修真秘旨》打落在地,伏在桌上淚下如雨。哭聲傳進小雨耳中,令她愈發得意。
這一切動靜,也被玄衝、晏適楚看到。他們聽到聲響,以為出了禍事,跑來看個究竟。二人一跨進澗石的房間,不堪入目的場景便盡收眼底,急忙扭頭,退了出去。
玄衝見澗石前幾日還大義凜然、行止端正,幾日後竟變成這副模樣,不免搖頭感歎。晏適楚站在門外,用鼻子輕嗅兩下,聞到殘留在空氣裏的茶香,又聞到纏攪在茶香裏的藥香,猜出幾分名堂。隻是他實在不知,為什麼嶼蘅會把自己關在房中放聲哭泣——他養育、教誨她十幾年,從未見她這般反常。
晏適楚便去敲門,問嶼蘅檢校書冊情況如何。嶼蘅急忙收住悲啼,將書冊拾起,拭幹淚水為師父開門。她不敢去看晏適楚,支吾道:“書冊完好無損。”一麵說,一麵偷偷用手指擦拭淚水。
晏適楚又問嶼蘅為何哭泣。嶼蘅半晌回答不上,見師父逼問,隻得說道:“在王府呆得悶了,想起外麵的事,因此難過。”
晏適楚竟被騙過,露出笑容,說道:“我晏適楚性本愛丘山,教出來的徒兒也深惡這塵世樊籠。你隨我出城,遠離這浮華之地,雲遊四方去吧。”話音才落,便要動身遠行。
嶼蘅聽罷此語,朝澗石那邊牆壁看了一眼,終於忍住悲啼、止住哽咽,整整齊齊攤開包袱,一層層包裹《修真秘旨》,便要跟隨師父,永遠離開這傷心之地。
隔壁的澗石,已從狂熱、迷醉之中清醒過來。小雨被他一把推開,從床沿滾落,摔在地上。澗石不顧她是否受傷,跳了起來,從地上拾起衣褲,急急忙忙穿在身上,瞟也不瞟小雨一眼,便跨出門檻——他要向嶼蘅解釋清楚,盡管無從解釋、百口莫辯,他即便跪下求她,也要她把話聽完。
小雨見澗石衝出房門,心一下子涼了下來,淚水重新掛在臉上。她望著澗石的背影,嘶聲喊道:“你回來,我有話說!”
澗石已置身廊簷上,他不敢回去,也不願回去,努力抑製住心中的萬種思緒,低聲說道:“你有話到外麵說吧,我不進去。”小雨哭道:“我衣服被你扯壞了,怎麼出得了門!”
澗石沒有回答,硬著頭皮來到嶼蘅房中,嶼蘅正眼也不看他,沉著臉,隻顧收拾包袱。澗石頓了半天,方才咬牙說道:“你……換洗的衣物,可否借小雨一套?”
嶼蘅更不答話,轉過身在櫃子裏取了一套衣裙出來,自己抱至隔壁房中,也不抬眼看看小雨,將衣物扔在地上便轉身而出,回來依舊整理自己的行李。
澗石望著嶼蘅的背影,羞愧難當、焦急異常,懇求道:“你別走。我說過的,我要……”他想說要“娶她”,但此時此景,又如何說得出口?他反手打了自己一耳光,響亮而清脆,整張臉頓時紅得跟爐火一般。
晏適楚看看嶼蘅,又看看澗石,大概看出了其中門道,從桌上拿起包著《修真秘旨》的包袱背在肩上,說道:“山高水遠,多費腳力。我自去自來,卻也悠閑,你們不必跟隨。”說著轉身欲走。
撲通一聲,嶼蘅跪在地上,淚下如雨,說道:“師父,你名為我師,實為我父,將我恩養到大。你要去哪裏,我便跟去哪裏,一生也不離開半步。”晏適楚道:“我被取消道籙,萬念俱灰,一身無著。你跟著我,終不能修成正果,豈不誤了大好青春?”嶼蘅抽泣道:“你不做道人,便做山裏老翁,我做你的義女,服侍你茶飯飲食,為你養老送終,隻是決計不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