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麵聖(甲)(1 / 2)

吐蕃兵在長安劫掠三日,城內哭聲不絕,血腥氣在冬天的空氣裏凝結。有門路的王侯、官差紛紛趨附豐王李珙,以求庇護;無門路的富戶、平民或橫死街頭,或一夜之間傾家蕩產,諸種慘狀,一語難盡。

偶耕四人逃出城外,在荒村之中信宿,不知何去何從。夜深之時,城中哭喊之聲隱隱可聞。牧笛思念母親、記掛父親,又想起慘死在南浦雲手下的本信法師,夜不能寐,淚染羅裙。偶耕夜夢驚醒,見牧笛仍在垂淚,便坐到她身旁,默默不語。

昆侖奴、槐犁得知本信已死,也消停了不少。槐犁一路斥責昆侖奴,埋怨他不該對本信法師言語相激,以至他擅闖王府、遭人陷害。口裏麵說著,那柄鐵菡萏決計不肯歸還。昆侖奴悔愧難當,垂下頭去一言不發,時不時抹抹眼淚。

兔走金飛,又是清晨。偶耕走出茅屋,站在村頭回望長安。他恨自己內力盡失,一不能救回節帥,二不能為本信尋仇。心念一轉,想起本信臨終之言,不禁悲慨萬分。

牧笛無聲無息跟到他身後,說道:“都城繁華,終是過眼煙雲。我們仍未脫離險境,驊騮馬也休息夠了,盡快離開吧。”

偶耕望著牧笛,悵然若失,問道:“往哪裏去呢?”牧笛道:“兵禍從西北而起,我們就往東南去吧。見山翻山,見河渡河,見到海便泛海而去,總有一座孤島能容下我們。”

二人回到茅屋,喚醒昆侖奴、槐犁。四人啃了幾口幹糧,喂飽了驊騮馬,重新上路。離開荒村,便到荒野。槐犁與昆侖奴和好了些,昆侖奴便向他索要鐵菡萏,槐犁將鐵菡萏擎在手裏甩來甩去,就是不予歸還。昆侖奴著急道:“小心扳動了機括,裏麵還有兩枚毒彈!”

不覺下到一處山坳,荒草過膝,滿山一片枯黃。山坳中一個小塘,水深不過尺餘,黑泥暴露於外。路過小塘,驊騮馬忽而焦躁起來,不住甩頭,四隻鐵蹄在地上亂跺。

槐犁察覺有異,順著枯草看去,小塘的黑泥上竟躺著一個人,臉麵沒入泥水,身上沾滿棘刺,唯有一雙鞋子伸在黑泥之外。槐犁嚇了一跳,催促偶耕迅速牽馬經過,以免鬼上身。昆侖奴膽大,走到近旁踢了踢那雙鞋子,罵道:“死在荒郊也就罷了,偏偏要出來唬人。”

昆侖奴正要離開,那雙鞋子忽然動了一動,帶動荒草窸窣作響。偶耕回頭,正好看見,連忙喊道:“該是還活著吧?快拉上來看看。”昆侖奴抓住那雙鞋子,一把將那人拉起,甩在山坡上。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奄奄一息撲在地上。昆侖奴將他轉過麵來,抹去滿臉黑泥,那人麵目顯露出來,頓時令這四個人大吃一驚:這不是澗石兄弟嗎!

昆侖奴探探他的鼻孔,且喜尚有一絲熱氣。四人連忙伏下身來,掐人中、按胸肺、按陽經、扇耳光,忙亂半日,無濟於事。昆侖奴大汗淋漓,心生氣餒,罵道:“要死便死、要活便活,何必這麼婆婆媽媽?”罵完之後,催促偶耕繼續上路。

偶耕將他扶起,說道:“他性命垂危,我們救不活,但也絕不能棄之不理。”昆侖奴道:“我又不是鐵石心腸,怎會不管他?但是人死不可複生,我們為他刨個坑,安葬起來,也算盡得朋友之義了。”

偶耕道:“澗石兄弟仍未咽氣,你莫把喪氣話說得忒早。”說畢,背上澗石,便往前趕路。昆侖奴問道:“你背他做什麼?”偶耕道:“前麵若有村寨,說不定有懂醫術的村民,我們請他醫治。”

昆侖奴道:“國破家亡,該逃的全逃了,不逃的全死了,哪還有懂醫術的村民?”偶耕將澗石背得更緊了,說道:“那也得等澗石兄弟咽了氣,我才將他放下。”

牧笛想讓驊騮馬馱著澗石,可是驊騮馬除了偶耕、牧笛一概不載,偶耕隻得與昆侖奴輪換著背他。翻山越嶺,行罷多時,一個村寨也無。再往前二裏,隻見前麵一帶土牆黑瓦,原來是他們曾經進去避難的山神廟。四人都走得累了,便去廟中歇腳。

正午已過,天上一抹暖陽,倒也溫和。昆侖奴、槐犁靠在門檻上,昏昏欲睡。偶耕盤腿而坐,想運起真氣,為澗石點穴續命,可是竅內空空,哪有一絲真氣在?

牧笛輕卷衣袖為偶耕擦汗,怨艾道:“父親常念佛經,喜說因果。可偏是良善無辜之人遭此報應。”昆侖奴嘴裏叼著枯枝,打趣道:“命皆前定,因果更是玄奧之極,豈是你肉眼凡胎所能看破?佛陀是原是我的鄉黨,你若再背地說他壞話,我也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