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蒼已是花甲之年,發須花白,穿著一身墨綠色直裰,從麵相上看是個很嚴肅古板的老人。他下首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此人正是他的長子方沐然。
方沐然生得方臉濃眉,與父親如同一轍的嚴肅和拘謹,此時坐在那裏眉宇緊鎖,似有無限心事。
“我猜到你遲早會回來。”
方鳳笙笑了笑,道:“二叔公,我這趟回來,不為他事,就是想問問族裏,可否讓我爹入祖墳?”
“這——”
“是不能?”
方沐然歎了口氣,說:“鳳笙丫頭,我雖不如你爹見多識廣,可咱們方家也算是專事佐官製吏之家,各方各麵也能打聽到些消息。你爹出事後,我們也不是什麼都沒做,可現在有些牽扯的人人恐慌,沒什麼牽扯的人人緘默,那兩淮鹽運使司牽扯太多,光揚州一地便有數位總督、巡撫、知府,這些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員都人人自危,更何況是我們。”
“也就是說不能讓我爹入祖墳了?”
方蒼道:“族裏已經將你爹除名,沒有再入祖墳的道理。鳳笙丫頭,我知道你心裏不甘願,可你也要理解族裏的難處,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了……”
“好,我明白了。還有一件事,我剛才在三堂嬸身上看見我娘的幾樣首飾,雖然我爹現在已不是方家族長,這祖宅也被族裏收回了,但這首飾乃是我娘私人之物,能否歸還?”
聽到這話,方蒼先是露出羞窘之色,再是勃然大怒,對門外喝道:“我是怎麼說的?浩林院的東西不準任何人動,誰準劉氏這個愚婦動裏麵東西的?”
一個下人打扮模樣的人,匆匆走進來:“老太爺,您的話我們都傳下去了,我們也不知道三太太怎會……”
鳳笙打斷:“好了,二叔公不用氣惱,我隻拿走我娘的首飾,其他舊物還是暫放在浩林院,希望二叔公能幫忙保管,待我安定下來,會命人回來取。知春,你跟著去一趟,把我娘的首飾取回來。”
“是,少爺。”
不多時,知春抱著一個盒子回來了。
方鳳笙站起說:“鳳笙還有事,就不再多留。”
她剛轉過身,被臉色複雜的方蒼叫住:“鳳笙丫頭,你也是二叔公從小看著長大。聽二叔公一言,你雖是你爹唯一的子嗣,到底是個女子,又已嫁人,別做傻事,好好回夫家過你的日子。”
“謝二叔公關懷,鳳笙知道怎麼做。”
……
等方鳳笙走後,方沐然問:“爹,你說她這是打算幹什麼?”
“你沒發現她這一身裝束?”
“可她到底是個女子,能幹什麼。”
方蒼沒有說話,望著方鳳笙遠去的纖細背影,目光沉靄,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看見到當年那個肆意飛揚的少年。
曾經,他想過,如果少年就是少年該多好,也許能再次光耀方家之門楣,可惜臆想終究是臆想。
“我也不知她到底想幹什麼,也許她能做到我們想做卻沒辦法做到的事。”方蒼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好了,不說這些了,依舊約束族人深居簡出,過了這陣子,再說其他。”
“是。”
*
荒草萋萋,一抔黃土。
連個碑都沒有,這就是方彥之墓。要不是禹叔做了標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爹,我來看你了,這是你最喜歡喝的酒。”方鳳笙跪在墳前,將杯中的酒撒在泥土上。
“很抱歉,女兒還是讓你失望了,你希望我夫妻舉案齊眉,可惜我天性頑劣,你不讓禹叔告訴我,可他還是跟我說了……你別怪他,你知道我性子的,我想知道的就一定會知道。同樣,我想做到的,就一定會做到……”
三杯灑過,鳳笙改跪為席地而坐,拿著酒壺自斟自飲,時不時和地下的方彥說話。
不遠處,知春和知秋看著這裏,目光擔憂。
禹叔的情緒很低沉,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看著遙遠的天際。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升起一片紅霞,讓所有人都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之中。
方鳳笙站了起來:“爹,我該走了。你放心,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替你洗涮掉身上的汙名,待到那時,我一定來給你立碑,讓你堂堂正正進方家祖墳。”
“你等著,這一天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