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末夏初,花繁似錦。

燕京京郊的西山之上,兩座書院皆隱於碧樹繁花之中,遠遠瞧去,一眼還辨不出書院真貌。

謝南安替嶽麗書院的學生講完學,又與山長步靖和聊了一陣子儒家典籍,瞧著天色尚早,便與步靖和告辭,獨身離開了書院。

白驪書院與嶽麗書院同處西山,相隔並不遠,但白驪書院到底是女學,門禁甚嚴,謝南安在白驪書院的山門外遠遠站了一陣,最終還是轉身,去了那日曾去過的無名書肆。

他第一次來這處,還是因為步靖和的隨口一提,道是這處書肆別有趣味。

他當時隻是一時興起,卻不曾想,會在書肆裏遇了杜妍。

更不曾想,他與杜妍會有此後的交集。

打了簾子進到書肆,門口的櫃台前,那位有過兩麵之緣的老板並不曾在,反倒有隻通身雪白的貓兒懶洋洋趴在櫃台之上,見到他進來,那貓兒一雙碧玉眼斜斜睨過來,瞧那神態,頗有幾分說不出的倨傲在裏邊。

“喵嗚~”

書肆內似無旁人,一人一貓大眼瞪著小眼。

謝南安正準備往裏走之際,那貓兒突然叫了一聲,然後縱身一躍,囂張地躍上了謝南安的肩頭,利爪更牢牢拽住了謝南安的衣領。

“……”

謝南安平素不喜與人肢體接觸,也不愛逗弄貓狗,驟然趴了一團毛團子在肩頭,很是不自在。他本想將那貓兒趕下去,卻不想那貓兒耍了賴,死死扒著他的衣衫,任他如何趕,就是不肯鬆爪。

初見那一刻,那滿滿的倨傲姿態,竟然都是假象!

一人一貓正在拉鋸,謝南安平素無波無瀾的麵上漸漸現了裂縫,突然間,隻聽“嗤啦”一聲響,貓爪竟然抓破了衣裳。

就在謝南安額頭青筋微跳之際,身後木質樓梯上腳步聲響起,接著是女子“噗呲”的一聲笑。那笑聲很有幾分熟悉,謝南安猛地轉頭,循聲看過去,隻見杜妍素衣白裙站在樓梯之上,身段風流,腰肢盈盈似不足一握,麵容秀麗,秀眉俏鼻,特別是那因笑而微微彎起的一雙眼,眼神清亮,其間還帶著些靈秀狡黠,與他身邊往日圍繞的女子全然不同。

莫名地讓人有些心癢,就像此刻賴在他肩頭那隻貓兒一樣,初見時覺得它倨傲冷淡,可下一刻,卻見它無賴調皮。偏偏你使盡手段,都拿它沒有辦法。隻能任著它一點一點得寸進尺,一點一點攻城掠地。

杜妍朝那隻白貓勾了勾手,清聲喚了句過來。那貓兒竟似識得她,在謝南安肩頭遲疑一陣後,猛地從他肩頭躍下,幾起幾落之後,一下子撲到了杜妍懷裏。

“竟然能在這裏見到謝大人,真是巧合。”

謝南安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單袍,他身姿挺拔,容貌英俊,被這顏色襯得如修竹般挺秀。唯一有點礙眼,是他肩頭衣衫被貓爪子抓破的痕跡。

杜妍笑意盈盈與他說著巧,可兩人心裏都明白,今日這相遇,一點都不巧。

一個是刻意留了線索,盼人來尋。

一個卻是借口來嶽麗書院講學,實則沉不住氣,為著對方的口信而來。

隻是誰都未曾說破而已。

“謝大人來得巧,這書肆裏新到了幾本書,講大學之道的觀點很是新穎,謝大人有沒有興趣瞧一瞧?”

杜妍半點不問謝南安因何而來,更不提自己被貶一事,那模樣輕鬆的,似根本沒將自己是否失寵放在眼裏。

謝南安沒有說話,卻是微微點了點頭,隨杜妍上了樓去。

杜妍說的那幾本書,書中見解的確有些獨到之處,隻是謝南安難得地恍了神,書上的觀點他草草掠過,眨眼又忘到了腦後。

在那隻貓兒不知第幾次妄圖從杜妍懷裏撲到他身上,又被杜妍順著毛壓製回去之後,謝南安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開口是道謝。

“這一次的事情,多謝。”

局雖是自己人設下的,但杜妍為了他所做的犧牲讓步也是實實在在的。

他從不曾想,她竟會為了他做出這樣的選擇。

明明知道是陷阱,卻硬生生跳了下去。

“不必與我說謝,我做什麼,怎麼樣選,都是我自己願意的,與旁的人沒有幹係,你更不必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許是謝南安看她的目光太過認真,又許是他那雙沉靜眼眸裏一閃而過的微光讓她心頭微顫,懷裏的貓兒再一次溜出去的時候,杜妍沒有來得及把它抓回來,任由它又拱到了謝南安的身上。

謝南安這一回也未顧得上理會它。

他與杜妍目光相對,他對杜妍平日其實是帶著幾分戒心的,但這一刻,他瞧著她眼神中的堅定與懇切,卻覺得身體裏流著的血液似乎都滾燙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