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我的“親”爸爸,是個小兒麻痹症。我嫁過去,發現村裏也有個瘸腿的黑醬腦,又窮、又醜、又蠢,把我心目中“爸爸”的形象,全毀了。黑醬腦有一個,和我媽一樣,周周正正的老婆。
他最擔心老婆偷漢子,在這個莊裏,照能照住了?挨打是家長便飯,打了很難受,要找點安慰,就偷。偷了,往往就被發現了,發現了就打。偷偷打打,打打偷偷,偷的時候舒服,打的時候難受。心愉忽上忽下,難以平衡,就在我過去兩三年,人就徹底瘋了。
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受辱!她不叫受辱,她叫麗麗。
冬無夏長,一年四季,麗麗總是赤身裸體,滿村亂竄。她的心太涼了,她的心又太熱了!見男人就傻笑,見女人就亂講她的光榮曆史,能把村子裏男人的名字點完。名字被點,次數最多的,當然是村長。
麗麗的娘家也在大山裏頭,那裏地皮比較好,旱田多,也有水田。她的娘家也還算過得去,姊妹們都喜歡和麗麗玩。麗麗最要好的大姐姐是彩霞,可是彩霞最羨慕的是麗麗的生活。
從彩霞家走幾步就到了麗麗家,從麗麗字走幾步也就到了彩霞家,距離竟然完全一樣,你說這奇怪不奇怪?
彩霞非常喜歡麗麗,整天的在麗麗家玩,媽媽叫都叫不回去。如果爸爸在家的話會把她抱回去,可是爸爸常年累月地不在家,就隻能是媽媽把她拉回去。
一天前晌,彩霞去麗麗家,想逗她玩。那時,麗麗還很小,還不會走。進到院子,看見麗麗媽正在推磨,麗麗在她娘背上,用布腰帶纏裹得牢牢的,手裏拿著一塊窩窩頭。見她來了,搖窩窩頭,像是邀請她吃,她擺了擺手,麗麗就笑了。
麗麗的爸爸,也在院子裏,拿著木叉,往開挑豌豆。“唉,這年頭真叫熬煎!年年缺雨,一蠻打不來個糧食,你看那豌豆,一顆上也不長幾個角角!這窩窩,以後還得往粗調,隻二鬥糖兌一半糜子不行了;這麼吃,跟明年接不上茬怎麼辦?”
麗麗娘說:“這我知道!這不,現在磨得這窩窩麵,二鬥糠裏隻兌五升糜子,糠多了蠻磨不出麵。你看,一大前晌了,還沒磨得五升麵,你說急人不急人!”麗麗娘說著,又在驢背上用手“啪”地拍了一打,同時又喊了一聲“道——啾啾”,瘦瘦的毛驢,又快快地走起來了。
麗麗的爸爸,看見麗麗娘又累又急,不停地催打毛驢。很心疼麗麗,過來把她接走。
他用左手臂摟著麗麗,右手拿著木叉,依然往開挑她的豌豆。一會換手,右手臂抱麗麗,左手挑豌豆。
彩霞就想到,爸爸經常不在家。媽媽一忙,有火經常向她發。
爸爸是解放前拔兵拔走的,媽媽的火發了好幾年,解放後爸爸就回來了,在縣上工作,經常回來給媽媽消消火,順便把彩霞也帶到縣上去念書。
彩霞每次放假回家,總是給麗麗帶點水果糖。麗麗太討人喜歡了,彩霞待她比自己的親弟弟、親妹妹還親,多時不見,心裏怪想的。
多年以後,彩霞已退休多年。人老了,十分想念家鄉,就回來轉一轉。
坐著私家小轎車,走在鄉村的水泥路上。她想到了好多年前,自己還很年青,步行在這座山上,腳下是土路。
那是七月的一個上午,滿天陰雲,天氣悶熱,像是要下雨的樣子。路上偶爾見到的幾個人,都在急匆匆趕路。
年輕的她,走得更急:一來怕天下雨;二來,這動蕩的十來年,作為知青,她都沒有回老家。步子邁得大,還走得急。
翻了一架大山上來,累得她一口一口地喘氣,熱出一身一臉的汗水。她站住腳,隨手掏出手絹,一邊擦汗,一邊享受著那大自然清涼。嗬,這山頂上倒也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