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年(3)(1 / 3)

旁政摘下手套,低頭從煙盒裏咬出一支煙,偏頭點燃。

他和他並排靠在車前,深深吸了口煙,半晌吐出一片濃白煙霧。

“要是輸了,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這句話被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分量沉重。

之前哪次都能讓著你,唯獨這次不行。

譚禹也從兜裏摸出煙來抽,吸了兩口,他忽然垂下眼叫了旁政一聲:“哥。”

旁政夾著煙的手指一頓。

譚禹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無限疲倦感慨:“當年我一聲不響地走了,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恨嗎?

旁政想不起來了,他隻記得那一年灰蒙蒙的冬末,他第一次覺得這個氣候無端地讓人感到心寒,那種寒意能一直滲透到四肢百骸,讓人生機全無。

他是最後一個知道譚禹要走的。

當時宋方淮給他打電話,他翻開手機才看到律師給他打的十幾通未接電話和短信。他藥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一夜之間被全部轉賣給陌生名姓的人,數千萬元資金不知去向,最當頭棒喝的,是股權轉讓書上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簽上的名字。

大概是之前需要簽署的文件太多,大概是他太信任譚禹,所以對藥廠傳來的東西從來看都不看就簽名。

旁政連襪子都沒穿,一路超車趕到機場,站在機場大門口,隔著人來人往遙遙相望,譚禹臂彎裏挽著的是白梓卿的手,她依偎在他肩頭,他摟著她的腰,好像他倆才是最相愛的那一對兒。

旁政得意了二十幾年,驕傲了二十幾年,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愚蠢透頂。

譚禹身邊圍著三四個一起長大的發小,他們看到旁政,紛紛上前擋住兩人,生怕鬧出什麼大事來。

旁政死死地盯著譚禹,眼睛通紅。

不知是昨晚與他通宵喝酒的宿醉,還是氣得失去了理智,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越過不知道是誰想要攔他的手,對著譚禹的臉就是重重一拳。

譚禹被打得往後踉蹌幾步,依然是風平浪靜的模樣,那模樣是在無聲地告訴旁政,他認。

“為什麼?”

“這個啊。”譚禹摸著嘴角的血無所謂地笑笑,轉開頭,刻意回避他的眼神,“沒錢了,賣你的股份當路費,要不我怎麼活。”

“誰他媽問你這個!”

眼看著旁政又要發作,宋方淮、張平津他們使了吃奶的勁兒去拉旁政,彼此喘著粗氣,嘴裏嚷嚷。

“大禹你能別火上澆油了嗎?”

“十幾年的兄弟該怎麼回事兒就怎麼回事兒,有難處你跟哥兒幾個說,這麼做,你可太不地道了。”

“就是,咱都冷靜冷靜,旁政,大禹這裏頭肯定有原因。”

旁政被人死死地從身後鉗製著,胸口劇烈起伏。

“行。”右手的五個關節不知剛才混亂中蹭到了哪裏,往外滲著血,他依然不依不饒地盯著譚禹,“我聽你說。”

譚禹終於敢用目光正視他,一字一句:“我、沒、什、麼、可、說、的。”

他攤了攤手,黑色毛衣顯得他格外桀驁不馴:“就是你們現在瞧見這樣,我賣了藥廠給一家南方企業當流水線,賣了我手裏的全部股份,還有他那百分之五十。我不想再幹了,也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現在我要出國。哦對了,還要帶著你未婚妻一起。我們倆,一起走。”

他故意把話說得輕描淡寫,旁政徹底毛了,他衝開眾人的桎梏,上去又是一拳:“你再說一遍。”

譚禹這回被打得徹底倒在地上,他幹脆坐在原地沒動,坦然起來:“我再說十遍也還是這樣。旁政,我是真他媽受夠你了。從上初中起,我就是你的小跟班,學習比不上你,考試比不上你,就連泡妞、飆車我都永遠輸你一截,你有個厲害爺爺,有個司令爸爸,我呢?我有什麼?大家都一個院兒裏住著,但是這個圈子誰不知道人要分三六九等,就連從美國回來了我都要跟在你屁股後麵幫著你打工!”

最後一句話譚禹是帶著怨恨吼出來的。

“我一個堂堂醫學研究生,每天操心著經營銷售的買賣,你捫心自問,自從投資這家藥廠以來,你除了給我拿錢以外過問過別的嗎?項目研發、專利申請,哪一樣不是我親力親為,可到頭來呢?股份你不還是占了一半?就這樣,外麵還都在傳——”譚禹用手指狠狠點著自己,“說我譚禹多虧了你,沒有你旁政就沒有我的今天,說我和你是最佳搭檔,我是你的好助手、好兄弟。”

譚禹大吼:“你們聽聽,我先是好助手,好的賺錢機器,最後才是你的好兄弟。這年頭兒,誰跟誰混沒錢不行啊,你有錢,他們都向著你,都圍著你轉,我呢?我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旁政一言不發地聽著譚禹的控訴,忽然覺得心裏有塊地方正在慢慢變得荒涼、幹涸。

白梓卿一直站在一邊,始終沒有出聲,她彎腰去扶譚禹起來,披散在肩上的頭發垂落下來,擋住她的臉,讓人看不清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