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衿感覺胸前的毛衣有滾燙的眼淚滲進來,溫度灼人。旁政摟著她的手更加用力收緊,她聽到他篤定的聲音,像一個幼稚的孩子:“不行。你哪兒也不能去,你是我的。”
顧衿醒過來的時候,四周靜悄悄的,遮光窗簾拉得很嚴實,病房裏隻開了一盞暖黃色的壁燈,她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換上了病號服,還是挺時髦的條紋風,不知道洗過多少次了,上麵有一股濃鬱的消毒水味兒。
可能睡的時間太長了,此時此刻她才慢吞吞地覺出有點頭疼,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在身上,可還是手腳冰冷。
尹白露坐在那盞昏黃的壁燈下,握著她靜點紮針的那隻手,正在無聲啜泣。
她沒化妝,穿著最普通的毛衣,一頭嫵媚大鬈發也披散著,看上去好像很久沒打理過了。那樣子,讓顧衿想起她和她最早認識的時候。
她一個人租房子住,顧衿去幫忙,兩個人收拾了一天都灰頭土臉的,忙完了,就一人捧著一桶泡麵坐在地上吃,稀裏呼嚕的,那時候她們都還不會化精致的妝,也都沒談戀愛,沒有那麼多事情瞞著彼此。顧衿以為,這輩子尹白露是她最好的朋友。
就算世界上她一個親人都沒有,她也會安慰自己說,不怕,我有尹白露,有一個刀架脖子上都能麵不改色跟人家砍價的尹白露。
可是現在呢,尹白露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隻是無聲地哭,那雙大大的眼睛裏淌出眼淚,是歉意,是心疼,是無奈。
“醒了?感覺好一點兒沒有……”
顧衿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張了張嘴,嗓子沙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尹白露鬆開她,緊張地去茶幾上倒了杯溫開水,然後把手墊在顧衿腦後扶她起來:“來,喝點兒水。”
其實顧衿特別抗拒她這樣,她總覺得現在不管她做什麼,都透著那麼股虛偽。
她就著杯沿兒抿了一小口水,喉嚨才清亮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
顧衿記著保險公司負責人來了以後,她下了車,把車鑰匙給了對方,然後還一臉鎮定地讓那個小夥子幫忙送她上救護車。
保險公司來的是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小業務員,他瞧著顧衿煞白煞白的臉,還以為她借著車禍要騙保。
人家說:“大姐,您別嚇唬我啊,您哪兒不舒服?這對麵就是海總,您要是真受傷了我馬上送您過去,幹嗎還叫救護車啊?”
顧衿疼得彎下腰,她特慶幸自己今天穿的這一身黑衣裳。她咬牙切齒地威脅那個小夥兒:“你少廢話,我就不想去海總治病,我就是死,都不死在這家醫院。”
後來有人把她弄上擔架,一直拉到市二院,有護士問她:“你怎麼淌這麼多血啊?腿傷了?”
再往後的事兒,她有點印象,她被推進一個很安靜的地方,頭頂上安的全是無影燈,然後亂七八糟的儀器在她身上照來照去,有個跟她媽媽年紀差不多的女人給她做手術,推出來的時候,門口那保險小哥還一臉心有餘悸地等著。
他說:“大姐,剛才事故現場打電話了,這個是您全責,咱保險也就能給您報醫藥費、住院費,道路搶修什麼的,您自己還是要承擔一部分的。”
說完小夥兒看著顧衿那瘦瘦的模樣躺在病床上,有點不忍心。
他說:“大姐,您有家屬嗎?我給您打電話讓您家屬來照顧您吧。”
顧衿本來想問問他我買的全險怎麼就不能給都報銷呢,她還想提著一口氣問他你管誰叫大姐,但是一聽他提“家屬”倆字兒,她就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把人給趕走了。
都折騰一下午了,人家也不願意在醫院蹚這渾水,事主既然都發話了,小夥兒一溜煙就走了。
醫院病房緊張,顧衿又算是急診大廳加塞進來的,大夫推著床跟她打商量:“按理說你這情況應該在婦科住一宿觀察觀察的,但是現在產婦多,你情況也相對穩定,就是以後注意衛生和加強營養,現在實在沒病房,你報的車禍,也是擔心你有內出血、腦震蕩什麼的,將就將就在內科住吧。”
顧衿明白人家的意思,現在醫院看病難,病床緊也是常態。就這麼,她被送了進來,護士給她打過消炎藥、營養針之後,一睡,就到了現在。
尹白露看顧衿神情如常,心裏更難受了:“我剛來一會兒,衿衿,你餓不餓,想吃什麼嗎?”
她從來沒這麼軟地跟自己說過話,顧衿躺下,不願意看她,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過了很久,顧衿悶悶出聲:“白梓卿呢?”
想起白梓卿,尹白露神情又低落幾分:“在住院,右手骨折,踝骨挫傷,還有腦震蕩。”
幸好啊。
顧衿鬆了一口氣,她以為她這一輩子都要背上這條人命了呢。
“衿衿……”尹白露顫抖著叫了她一聲,把臉埋在手裏,“她爸死了,死的時候她在手術,都沒見上最後一麵。”
她忘不了白梓卿醒過來的時候悲痛欲絕的表情和撕心裂肺的哀號,在場的醫生、護士無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