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死(7)(2 / 3)

雷西重重歎氣,坐在茅草屋外麵的椅子上。旁政在他旁邊,低著頭,頭發上也往下滴著水,漸漸在腳邊彙集成一攤,兩隻手臂上有和雷西相同的觸目驚心的傷痕,他不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雷西說:“對不起。”

旁政抿著唇,彎著腰,後背漸漸有血跡滲出來他也不為所動。

雷西又說:“她往海裏跳的時候,能看出來,是真不想活了。”

旁政合上眼,說不清臉上是水還是眼淚。

雷西是攝影師,最擅長捕捉人性中千變萬化的情感和神態。

顧衿衝進海裏的時候,眼神決絕,沒半點猶豫,他們去拉她,海浪驟襲,她拚命地掙開,一個浪花就把她砸進海裏。她在水波裏沉浮,不求救,不呼喊,在生命受到如此慘烈威脅的時候,她依然想跳下去。

那是一去不複返的絕望,是生無可戀的道別。

旁政站起來,透過窗子往裏看,顧衿巴掌大的臉被氧氣罩遮住一半,手指上夾著夾子,體征儀不斷響動,以此證明她還活著。

他定定地望著她:“她不會遊泳。”

“什麼?”雷西沒聽清。

“她不會遊泳。”旁政又說了一遍,然後再度沉默下來。

他很難想象如果自己沒回來,是不是就真的和她分開了,不是那種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的分開,是分離,是永遠不會相見那種。

他和雷西去達卡馬峰,起初狀況非常好,拍了很多很多照片,風平浪靜的,等中午起程回去的時候,誰料到風向大變。

旁政指著快艇上的風向標,大喊:“殺人浪!”

雷西回頭,被身後的景象震撼了。

殺人浪,前部猶如懸崖峭壁,後部則像緩緩山坡,濺起來的時候常常高達十五米到二十米,一般隻在冬季頻繁出現。

小小的快艇開始劇烈動蕩,旁政把油門加到底,一心隻想趕在海浪奔襲之前離開這片區域。

可是根本來不及。

因為暴風雨的關係,黑壓壓的烏雲砸下來,像是一伸手就能碰著似的,極地風引起了旋轉浪,兩種海浪疊加在一起,海況越發惡劣,整個海麵就像開了鍋似的不斷翻滾。

旁政在朝他怒喊著什麼,可是他根本聽不見,快艇被掀翻,救生圈四散,雷西抱著其中兩個,迅速淹沒在深藍色的海水裏。

兩人失散,雷西命大,得了救生圈,一路漂浮過了陰雨海域,搭了附近的搜救船回來。

旁政情況糟糕,被徹底卷入海裏。

他掙紮了整整四個小時,快艇的船底朝上,尖銳的鐵劃破他的手臂和小腿,他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

他腦子裏回想起小時候老爺子在他耳邊念叨過無數遍的救生常識。

逃離海浪區域,不要泡在水裏,盡可能地辨認方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慌,要等。

東南風,預示著風雨很快就會停。

殺人浪隻持續了十幾秒,細細密密的雨絲落在海上,快艇因為底部充水,再被掀翻的可能性不太大,旁政爬到船底,顧不上身上許許多多的傷口,開始盡力往海浪推著的方向漂。

他精疲力竭,於狼狽混亂灰敗中求生。

他從來沒想過死亡會離自己這麼近。

旁政坐在冰涼的快艇上,看著即將突破烏雲的遲暮陽光,想起自己以前三十年的人生,他誌得意滿,自信一切都遂他意,無人反駁。

而他現在,隻想自己以後三十年的人生,能心之所向,無懼無悔,求仁得仁,複無怨懟。

他對生命的渴望是如此迫切。

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天,除了麵對饑寒交迫的壓力之外,還要承受天氣陰晴不定的恐慌,他不知道雷西是死是活,在枯燥乏味的等待時間裏,顧衿是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