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這本書寫到中間,忽然有些感慨,想起兩則故事,順手寫些文字,聊以為序,且言己誌。

一則是鸚鵡救火。

有鸚鵡飛集他山,山中禽獸輒相愛重,鸚鵡自念雖樂,不可久也;便去。後數月,山中大火。鸚鵡遙見,便入水沾羽,飛而灑之。天神言:“汝雖有誌意,何足雲也?”對曰:“雖知不能救,然嚐僑居是山,禽獸行善,皆為兄弟,不忍見耳!”天神嘉感,即為滅火。

——劉義慶《宣驗記》

一則是精衛填海。

發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其鳴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遊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於東海。漳水出焉,東流注於河。

——《山海經·北山經》

前者令人敬佩,因其有悱惻纏綿的不舍;後者令人傷感,人生悲劇往往來自不能解脫自己的無奈。作為中國人,我一向認為應該獻身於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揚,並且很希望能將其作為一生可以預期的工作。但是,有一天讀《東萊博議》,書裏說天下都為善的時候不能為惡,天下都為惡的時候也不適合為善,就覺得有些天地顛倒,失魂落魄。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要幹什麼?真如呂東萊說的那樣,要藏起來?

那應該是懦弱的,儒者若沒有救天下於既溺的情懷,就沒有辦法求諸其心,就沒有辦法去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本源,即所謂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尚書·虞書·大禹謨》)了。

劉備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人的一生,倏忽無常,何必計較過去是什麼樣子,更沒有必要猜測未來當如何如何,不如自己做事自己看,慢慢做,能完成自己的目的最好,完不成也沒關係。淡定麵對得失,接受千變萬化,一以貫之,直抒己意。這對寫文字的人來說,其實就是一種最大的收獲了。

因此,寫這本書的動力忽然大了起來。在我看來,元代文人畫家其實很多都是“鸚鵡”、都是“精衛”。既然生於斯,長於斯,沒於斯,那麼對於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就責無旁貸。成功和失敗,其實都不重要,關鍵還是自己對自己的把握,能不能如倪瓚認識到“開口便俗”。

嗯,這樣就好,我願意過這樣的生活。這也是我開始係統研究中國古代美術史的開始,且行且珍惜吧!

2017年1月10日

於璟園晴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