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姣長歎一聲,續道:“斷魂之毒究竟是毒藥還是瘟疫,至今仍未可知,隻知無法可解。染毒的斷魂之人,變得狂亂暴戾,不分敵我,肆意毆鬥砍殺,其力量是常人五倍,殺傷力驚人;時間久了,便由狂亂而至呆滯麻木,逐漸衰竭死去。時有傳言,斷魂人咬傷之人,縱僥幸不死,也會染上斷魂之毒,不複為人……短短數日,捐毒便淪為人間地獄。當時我軍並不確知城內情形,隻知或許爆發瘟疫,屍相壘、人相食,哀號震天,慘況前所未見。兩國交戰,百姓何辜?我軍不能坐視,隻得破開城門一探究竟,然一切已經太遲。殺死一百斷魂人,便折損聖朝五百軍士,如此慘烈景況,叫人如何……”
聖元帝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勉強回憶,隨即目光轉向樂紹成:“然後,你們發動了偃甲?”
樂紹成道:“是。偃甲發動,協助抵禦斷魂人。可偃甲畢竟隻是死物,不夠靈活,內子同時操控眾多偃甲,力有不逮,竟致早產跡象。事已至此,難以收場,捐毒一國百姓、聖朝五萬軍士,眼看就要葬身在那茫茫黃沙之間——”他停頓一刻,有如無聲歎息,“正在此時,那人現身了。”
聖元帝輕撫長髯,點頭道:“這個人從何而來,如何出現,又如何消失?十八年前,賢伉儷語焉不詳,若非信任你們,當真要治你們一個欺君之罪了。為了保守那個秘密,你寧肯辭官不做——現在,還是不肯說嗎?”
傅清姣低頭,不去看樂紹成,片刻後,抬起頭:“那個人——”忽地聽到樂紹成咳嗽。
傅清姣淡然一笑,眼中卻殊無笑意,定定看向樂紹成:“當日那人說過,若是再次出現斷魂人,便是事態已不可控製,世人唯有勉力自救。陛下乃世人君父、六合之主,這話不跟陛下說,又該跟誰說?”
樂紹成垂目思索,不再作聲。
傅清姣續道:“說來陛下或許不信——那人是從月亮上而來。”
聖元帝撫須動作猛然一停,回首虎視:“月亮?”
“正是。當日戰事不同尋常,殘酷無比,清姣隻知道要與夫婿一起殞身報國,但偶然心有所感,仰頭望向天闕,卻看到月亮上赫然有一黑子,初極小,後極大,頗為怪異,到情勢最危急時,那個漸漸變大的黑點顯示出人形,從月亮上一躍而下——”
偃甲以靈力和磁力為主要驅動力,因各人靈力相異,某位偃師製作的偃甲,隻能為其本人使用——這是一條偃術常識。
但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常識往往不大牢靠。
那月中來客現身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擊碎傅清姣偃甲的靈力護罩,一舉接管了戰場上所有幸存偃甲。然後,他以偃甲為先鋒,開出一條道路,樂氏夫婦得以率眾突圍而出,撤回城外。這一戰之後,眾偃甲幾乎折損殆盡,隻留下十幾具獸形偃甲。
再之後,一片混亂中,傅清姣臨盆,樂紹成收攏殘部繼續作戰。月中來客匆匆改造了獸形偃甲,用以對抗斷魂人。
如此苦苦支撐數日,捐毒亡,西征軍慘勝。
二十萬西征大軍,班師回朝時,僅剩不足兩萬。
“此後,外子帶著眾將士與獸形偃甲,星夜兼程趕回長安。那人一路隨行相護,末了卻不肯麵聖,隻在長安城外遠遠一望,便即告辭,從此蹤跡全無。”傅清姣將昔年經過悠悠道來。
聖元帝沉默不語。當年傅清姣要隨夫出征,以偃甲克製對手,他是應允了的。後來偃甲果然發揮作用,且其中有人協助,聖元帝也早已知道。
“那人的身份,至今仍未查明嗎?”
傅清姣道:“清姣幼習偃術,對曆代偃術名家知之甚詳,十幾年來,清姣也曾查閱典籍,但此人來曆,始終未知。隻是……清姣心中有一個猜想,不敢輕易說出,恐有欺君之罪。”
聖元帝大笑:“說吧,朕不會治你的罪。”
傅清姣道:“那人風姿絕代、技藝通神,不似當世任何一位偃術名家,倒像百年前那位偃術宗師——”
“哦?”聖元帝道,“說。”
“謝衣。”
“謝衣?”聖元帝初次聽到這個名字。
傅清姣點頭道:“正是。先師呼延采薇年少之時,曾與謝衣有過往來,百年前,謝衣忽然蹤跡全無,先師斷言他已不在人世,隻不知他歸於何處……”傅清姣猶疑不定,“不過,當日那人佩戴麵具,雖不知其長相,可看他身量舉止,年輕得很,而謝衣縱然還在,也該是百歲老人,斷不可能如此。”
聖元帝頷首,也百思不得其解,道:“許是謝衣後人?”
傅清姣搖頭:“偃術傳承艱難,舉凡偃師,隻要得了傳人,定會盡快告知同儕。再說,謝宗師一生心係偃術,並無妻妾子嗣。”
聖元帝沉吟片刻,望向傅清姣:“那些獸形偃甲,事後並未收回軍庫,仍放在樂府,朕也是希望,你能在此基礎上,研究出提升偃甲之法,此事十八年前,朕已有交代,不知這些年來,可有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