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迫自己看著他:“是的。”
“你父親,”他眼睛看著食物,說,“你父親愛你和愛我爸爸一樣多嗎?”
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們在喀爾卡湖,哈桑的石頭比我多跳了幾下,爸爸情不自禁拍著哈桑的後背。我想起爸爸在病房裏,看著人們揭開哈桑唇上的繃帶,喜形於色。“我想他對我們的愛是一樣的,但方式不同。”
“他為我爸爸感到羞恥嗎?”
“不,”我說,“我想他為自己感到羞恥。”
他撿起夾餅,默默地吃起來。
我們快傍晚的時候才離開,天氣很熱,讓人疲累,不過疲累得開心。回去的路上,我覺得索拉博一直在觀察我。我讓司機在某間出售電話卡的商店門口停車。我給他錢還有小費,讓他幫我去買電話卡。
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上的談話節目。兩個教士胡子花白,穿著白袍,接聽世界各地信徒打來的電話。有人從芬蘭打來,那家夥叫艾優博,問他十來歲的兒子會不會下地獄,因為他穿的褲子寬大耷拉,低得露出內褲的橡皮筋勒帶。
“我見過一幅舊金山的照片。”索拉博說。
“真的?”
“那兒有座紅色的大橋,和一座屋頂尖尖的建築。”
“你應該看看那些街道。”我說。
“它們是什麼樣的?”他現在看著我。電視上,兩個毛拉正在交換意見。
“它們很陡,當你開車上坡的時候,你隻能見到前麵的車頂和天空。”
“聽起來真嚇人。”他說。他翻過身,臉朝著我,背對著電視。
“剛開始有點嚇人,”我說,“不過你會習慣的。”
“那兒下雪嗎?”
“不,不過有很多霧。你知道那座你看過的紅色大橋吧?”
“是的。”
“有時候,早晨的霧很濃,你隻能看到兩座尖聳的塔頂。”
他驚奇地微笑著:“哦。”
“索拉博?”
“怎麼?”
“你有考慮過我之前問你的問題嗎?”
他的笑容不見了,翻身仰麵躺著,十指交叉,放在腦後。毛拉確定了,艾優博的兒子那樣穿著褲子是會下地獄的。他們說《聖訓》裏麵有提及。“我想過了。”索拉博說。
“怎麼樣?”
“我很怕。”
“我知道那有點可怕,”我說,抓住那一絲渺茫的希望,“但你很快就可以學會英語,等你習慣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也讓我害怕。可是……”
“可是什麼?”
他又翻身朝著我,屈起雙膝,“要是你厭倦我怎麼辦呢?要是你妻子不喜歡我怎麼辦?”
我從床上掙紮起來,走過我們之間的距離,坐在他身邊。“我永遠不會厭倦你,索拉博。”我說,“永遠不會。這是承諾。你是我的侄兒,記得嗎?而親愛的索拉雅,她是個很好的女人。相信我,她會愛上你的。這也是承諾。”我試探著伸手拉住他的手掌,他稍微有點緊張,但讓我拉著。
“我不想再到恤孤院去。”他說。
“我永遠不會讓那發生。我向你保證。”我雙手壓住他的手,“跟我一起回家。”
他淚水浸濕了枕頭,很長很久默不作聲。然後他把手抽回去,點點頭。他點頭了。
撥到第四次,電話終於接通了。鈴聲響了三次,她接起電話。“喂?”當時在伊斯蘭堡是晚上7點半,加利福尼亞那邊差不多是早晨這個時間。那意味著索拉雅已經起床一個小時了,在為去上課做準備。
“是我,”我說。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索拉博睡覺。
“阿米爾!”她幾乎是尖叫,“你還好嗎?你在哪兒?”
“我在巴基斯坦。”
“你為什麼不早點打電話來?我擔心得都生病了!我媽媽每天禱告,還許願!”
“我很抱歉沒打電話。我現在沒事了。”我曾經跟她說我會離開一個星期,也許兩個星期,但我離開將近一個月了。我微笑。“跟雅米拉阿姨說不要再殺羊了。”
“你說‘沒事’是什麼意思?你的聲音怎麼回事?”
“現在別擔心這個。我沒事,真的。索拉雅,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一個我早就該告訴你的故事,但我得先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放低聲音說,語氣謹慎一些了。
“我不會一個人回家。我會帶著一個小男孩。”我頓了頓,說,“我想我們要收養他。”
“什麼?”
我看看時間:“這張該死的電話卡還剩下四十七分鍾,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找個地方坐下。”我聽見椅腳匆匆拖過木地板的聲音。
“說吧。”她說。
然後我做了結婚十五年來沒做過的事:我向妻子坦白了一切事情。一切事情。我很多次設想過這一刻,害怕這一刻,可是,我說了,我感到胸口有些東西湧起來。我覺得就在提親那夜,索拉雅跟我說起她的過去,也體驗過某種非常相似的感覺。
但這一次,說故事的人是我,她在哭泣。
“你怎麼想?”我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阿米爾。你一下子告訴我太多了。”
“我知道。”
我聽見她擦鼻子的聲音。“但我很清楚地知道的是:你必須把他帶回家。我要你這麼做。”
“你確定嗎?”我說,閉上雙眼,微笑起來。
“我確定嗎?”她說,“阿米爾,他是你的侄兒,你的家人,所以他也是我的侄兒。我當然確定,你不能任他流落街頭。”她停頓了一會,“他性子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