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常的馬車上,溫暖舒適。

被腥風血雨浸染的隱居別院,已看不見蹤影。

娉婷坐在角落,無心看天上的月。

今日之後,最愛的月,已無當初的無瑕溫柔。它不聲不響,照著一地心碎,照著殺聲滿天中親衛們死不瞑目的眼神。

何俠推開一重重門,溫柔地將她鬆了綁,連同鎦金盒子,一同帶出門外。

她踏著那些年輕漢子尚未冷卻的血,到達別院的大門。

潔白的絲鞋,染上如落日煙霞的紅,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殷紅鞋印。

心如刀割。

這一地,不僅是別人的血,也是她的,從她心頭洶湧而出,淌瀉於冰雪上,融不去一絲寒意。

馬車已等在麵前。

純白垂簾,精琢窗沿,好一個別致的囚籠。

醉菊不知從何處衝出來,袖上殷紅一片,指尖滴著血,撲到娉婷腳下,“姑娘,姑娘!讓我一路照顧姑娘吧!”

何俠身邊的侍衛,已經舉起寒光森森的刀。

娉婷轉頭,看向何俠,“這是我的侍女。”

何俠看向匍匐在地的醉菊,柔聲道:“上車吧。”

馬車中,多了一人相伴,卻孤獨依然,寒意依然。

醉菊,醉菊,你又何苦?

娉婷隔窗傾聽急促的馬蹄聲。車軸飛快轉著,將她一寸寸帶離楚北捷在的地方。

她不覺疼,也不想哭。

她決定忘卻痛苦和眼淚,就如她將要永遠地忘卻那個人的音容笑貌。

她終於知道,原來真心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重要。

國恩似海,國恨如山。

她怎麼可能深得過海,重得過山?

月下吟唱,花間撫琴,在家國大義之前,又算得上什麼?

這世間最純最真的情愛,並非無堅不摧,它敵不過名利權勢,敵不過世事無常,敵不過手足情深,敵不過一個虛妄的罪。

“你是何俠貼身侍女,難道不知道你家少爺是當世名將?什麼是名將,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輕,就是能舍私情、斷私心。”

言猶在耳,白娉婷慘然一笑。

那個人,又何嚐不是名將?又何嚐不能分清孰重孰輕,不能舍私情、斷私心?他選得對,擇得妥。

既是名將,就應該手起刀落,碎了這顆無家可歸的心,毀了這無處容身的魂魄。

海誓山盟,瀟灑一笑,拋諸腦後。

既是名將,就要無怨無悔。

車輪在路上磕磕碰碰,飛一般滾動。

何俠歸心似箭,得了娉婷,一騎當先,不顧風霜,直撲新家。

雲常,嬌妻耀天公主那雲深不知處的輝煌宮殿,真是此生家園?

除了雲常,又有何處可去?

哪裏還有昔日的敬安王府?

何俠,還有白娉婷,都回不去了。

蕭蕭寒風,蒼涼月色,穿心過,環骨繞。何俠回頭看一眼後麵車輪飛轉的馬車。

娉婷已回,斷了肝腸,失了魂魄,但敬安王府殘留的一絲記憶,仍在。

她在,昔日便在。她在,那曾經笑傲四國、光明磊落、一身正氣的何俠,便真的曾經存在。

“少爺!”冬灼的喊聲讓何俠驀然警覺。他從隊伍最前方飛騎回來,在何俠麵前勒馬,“少爺,前麵有人攔路,說要見少爺一麵。”

何俠眼中閃過銳光,沉思片刻,揮手止住後麵隊伍。

大隊赫然止步。

“帶過來。”

不一會兒,雙手被縛的男人被推到何俠馬前。

“你要見我?”何俠居高臨下,打量這個高大的男人。

他一身書生穿著,身材瘦削,舉手投足間卻頗沉穩,麵對何俠兩側侍衛的虎視眈眈,毫無懼色,仰頭道:“小將飛照行,不睡不眠,急行數日,在此等候小敬安王已有三個時辰,隻為了見小敬安王一麵,送上一個珍貴的消息。”

何俠沉默地盯著他,不問是何消息,反而沉下臉,哼了一聲,冷冷地問:“你怎知本駙馬會途經此地?”

身邊侍衛鏘的一聲拔出劍,指向飛照行,隻要一字答錯,就是亂劍齊下。

飛照行不驚反笑,睨視道:“四國誰沒有自己的眼線?不瞞小敬安王,就連小將的主人,也不敢篤定小敬安王會此時從此路過,派遣小將到此等候,隻是碰碰運氣。再說,如果小敬安王此時不由此路過,那小將帶來的消息,將對小敬安王一點用處也沒有。”

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在飛照行臉上停留片刻,看不到一絲虛假。何俠語氣稍緩,問道:“你的主人是誰?到底是何消息?”

“小將的主人,是歸樂的……”飛照行靠前一步,壓低聲音,“王後娘娘。”

滔滔鐵騎,在楚北捷率領下向西飛馳。

兵馬疲憊,但無一人落隊。

月兒終於膽怯,悄悄隱藏至無人處,太陽還未到露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