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蓮答“北京醫院”是顧名思義;警察看了李雪蓮一眼,接著往下盤問;李雪蓮鬆了一口氣,知道北京確實有家“北京醫院”。警察又問:
“你的病曆呢?”
李雪蓮一愣:
“病曆,啥病曆?”
警察有些不耐煩:
“你去醫院看病,過去的病曆呢?”
李雪蓮靈機一動:
“我這是第三回去北京看病呀,過去的病曆,都落在北京醫院了。”
警察看李雪蓮半天,不再糾纏“病曆”的事,又問:
“你的證明呢?”
李雪蓮:
“證明?啥證明?”
警察又開始不耐煩:
“你咋啥也不懂?現在是‘人大’期間,凡是去北京的,都得有縣以上政府開的介紹信;不然你說你去北京看病,誰給你證明呀?”
李雪蓮傻了,她確實不知道“人大”召開期間,去北京要開介紹信,而且是縣政府的介紹信;就是知道,她去縣政府開介紹信,縣政府也不會給她開;便說:
“不知道要開‘人大’,把這事忘了。”
警察終於抓住了李雪蓮的漏洞,鬆了一口氣:
“那不行,沒有證明,你不能去北京。”
李雪蓮:
“耽誤我看病咋辦?”
警察:
“‘人大’開會,也就半個月。半個月後,你再去北京。現在下車。”
李雪蓮的強勁上來了,坐在那裏不動:
“我不下車。”
警察:
“別人都下,你為什麼不下?”
李雪蓮:
“我子宮都垂到外邊了,耽誤不起。”
警察臉上的肌肉又抖了一下,接著喝道:
“兩回事啊,別胡攪蠻纏,也就半個月。”
李雪蓮站起來:
“要我下車也行,你得負責任。”
警察一愣:
“我負什麼責任?”
李雪蓮:
“其實北京我也不想去,錢花光了,病也不見好,早不想活了。你要讓我下車,我不等半個月,我下車找棵樹就上吊。”
警察愣在那裏。李雪蓮盯住警察胸前的警號牌:
“我記住了你的警號,我會在遺書上,寫上是你逼的。”
警察更愣了,嘴張著,半天合不攏。待合攏,朝窗外啐了一口唾沫,嘟囔一句:
“你這娘兒們,倒難纏了。”
又搖頭:
“刁民,全是刁民。”
皺了皺眉,越過李雪蓮,開始盤問下一排座位上的乘客。
夜色中,李雪蓮往窗外舒了一口氣。
十三
李雪蓮頭一回進北京,到了北京,有些暈頭轉向。她首先覺得北京大,比村裏、鎮上、縣城和市裏都大,大得漫無邊際。坐在公交車上,走走是高樓大廈,走走又是高樓大廈;走走是立交橋,走走又是立交橋。另外她在北京轉了向。李雪蓮從小學課本上就學到,天安門在長安街的北邊,當她坐著公交車從天安門廣場穿過時,卻發現天安門在長安街的南邊;用村裏的方位校正半天,還是沒有矯正過來;看來在北京期間,就要以南為北,以東為西了。比這更要命的是,李雪蓮來北京是為了告狀,待到了北京,卻不知道該到哪裏告狀,該向誰告狀;這些該去告狀的地方在哪裏,能夠接受她告狀的人,又住在哪裏。幸好“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了,李雪蓮知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定在人民大會堂召開;而人民大會堂,就在天安門的西側;當然,在李雪蓮看來,是在東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的地方,一定是有頭有臉的人去的地方,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頭有臉;李雪蓮靈機一動,決定在北京待下之後,趁著“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到天安門廣場去靜坐;一靜坐,說不定就能引起在大會堂裏開會的有頭有臉人的注意。
為了在北京待下來,為了安置自己,李雪蓮投奔了一個中學同學。這個中學同學叫趙敬禮,當年在班上,與李雪蓮坐前後桌,坐了六年。趙敬禮長顆大頭;大頭正頭頂,又凹進去一坑,成了葫蘆形。“趙敬禮”是趙敬禮的大名,但班上無人喊他“趙敬禮”,都喊他“趙大頭”。久而久之,喊“趙大頭”有人答應,冷不丁有人喊“趙敬禮”,趙敬禮自個兒,都不知道在喊誰。初中三年,兩人沒說過話;從高中一年級起,李雪蓮知道趙大頭對她有意思。趙大頭從小沒有娘,他爹是鎮上一個裁縫;趙大頭有三個弟弟;一個爹,整天踏一台縫紉機,養活趙大頭哥兒四個,家裏並不寬裕;但從高中一年級起,趙大頭三天兩頭給李雪蓮帶“大白兔”奶糖,從課桌後悄悄遞過來。也不知他的錢從哪裏來的。“大白兔”糖送了兩年多,也不見趙大頭有什麼表示。還是高中快畢業了,一天在上晚自習,李雪蓮出教室解手,從廁所回來,趙大頭在教室門口候著。看看左右無人,趙大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