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齊聲答:
“對。”
領導人這時喝了一口茶,轉頭問省長儲清廉:
“清廉啊,××縣是不是你們省的呀?”
儲清廉不知領導人接著要說什麼,從筆記本上抬起頭,有些慌亂;但××縣確是他這個省的,他忙點頭:
“是,是。”
領導人放下茶杯:
“今天上午,就出了一件千古奇事。一個婦女,告狀告到了大會堂。我的秘書告訴我,她就是這個縣的。清廉啊,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呀?”
儲清廉驚出一身冷汗。自己省的這個縣,竟有人告狀告到了大會堂,還趁人代會召開期間。這不是重大政治事故嗎?但他確實還不知道這件事,忙搖搖頭。領導人:
“要不我也不知道,她被警衛人員,當做恐怖分子抓住了。一問什麼事兒呢?也就是個離婚的事。一個農村婦女離婚,竟搞到了大會堂,也算千古奇事。這麼小的事,怎麼就搞到大會堂了呢?是她要把小事故意搞大嗎?不,是我們的各級政府,政府的各級官員,並沒有把人民的冷暖疾苦放到心上,層層不管,層層推諉,層層刁難;也像我現在的發言一樣,人家也是逼上梁山。一粒芝麻,就這樣變成了西瓜;一個螞蟻,就這樣變成了大象。一個婦女要離婚,本來是與她丈夫的事,現在呢,他要狀告七八個人,從她那個市的市長,到她那個縣的縣長,又到法院院長,法官等等。簡直是當代的‘小白菜’呀。比清朝的‘小白菜’還離奇的是,她竟然要告她自己。我倒佩服她的勇氣。聽說,因為人家告狀,當地公安局把人家抓了起來。是誰把她逼上梁山的呢?不是我們共產黨人,是那些喝著勞動人民的血,又騎到勞動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
說到這裏,領導人臉色鐵青,拍了一下桌子。會場上的人誰也不敢抬頭。省長儲清廉,從裏到外的衣服都濕透了。領導人接著說:
“這個‘小白菜’的冤屈,還不止這些,她到大會堂告狀,還想脫掉一頂帽子,那就是‘潘金蓮’。當地許多人,為了阻攔人家告狀,就轉移視線,就張冠李戴,就無中生有,就敗壞人家名聲,說人家有作風問題。一個‘小白菜’,就夠一個小女子受的了,再加上一個‘潘金蓮’,這個婦女還活得活不得?她不到大會堂告狀,還能到哪裏去呢?還能去聯合國嗎?是誰把她逼到大會堂的?不是我們共產黨人,仍然是那些喝著勞動人民的血,又騎到勞動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
領導人轉頭問儲清廉:
“清廉啊,這樣當官做老爺的人,我們要得要不得呀?”
儲清廉也臉色鐵青,忙像雞啄米一樣點頭:
“要不得,要不得。”
領導人緩了一口氣:
“我的秘書還算一個好人。或者說,他今天落了一回好人。警衛人員把這個婦女當做恐怖分子抓了起來,我的秘書路過那裏,問明情況,就讓把人放了。據說,她在老家,還有一個三個月大的娃娃。我的秘書,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這不是對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的態度問題,而是對人民群眾的態度問題。我們現在不正開著人民代表大會嗎?我們在代表誰呢?我們又把誰當恐怖分子抓起來了?誰恐怖?不是這個勞動婦女,是那些貪汙腐化當官做老爺又不給人民辦事的人!……”
說著說著,領導人又想發火,幸虧這時會場的門開了,一個工作人員快步走到領導人身邊,趴到他耳朵上耳語幾句。領導人“噢”“噢”幾聲,才將情緒收回,緩和氣氛說:
“當然了,我也是極而言之,說的不一定對,僅供大家參考。”
然後站起身,又露出笑容說:
“我還要去會見外賓,今兒就說到這兒吧。”
揮手與大家告別,出門走了。
領導人走後,省長儲清廉傻在那裏,大家也麵麵相覷。這時大家想起,領導人講完話,大家也忘了鼓掌。儲清廉也突然想起,領導人講完話,他也忘了表態。當然,他就是想表態,領導人接著要會見外賓,起身走了,也沒時間聽他表態。
當天晚上,省長儲清廉一夜沒睡。淩晨四點半,儲清廉把省政府秘書長叫到他的房間。秘書長進房間時,儲清廉正在客廳地毯上踱步。秘書長知道,這是儲清廉的習慣;遇到重大問題,儲清廉就是不停地踱步。這個習慣,有點像林彪,差別就是少一張軍用地圖。儲清廉平日是個寡言的人。寡言的人,就是不斷思考的人。起草文件,遇到重大決策,儲清廉總要踱上幾個小時的步。踱著步,不時迸出一句話。不熟悉他的人,往往跟不上他思維的跳躍,不知他思考到哪一節,突然迸出這麼一句話。他不會解釋什麼,一切全靠你的領會。大會上念稿子,大家能聽懂;單獨與你談話,他在踱步,不時迸出一句話,許多人往往不知其所雲,如墮雲霧之中。好在秘書長跟了他十來年,還能跟上他思考和跳躍的節奏。儲清廉過去踱步,也就幾個小時,但像今天,從昨天晚上踱到今天淩晨,秘書長也沒見過。秘書長知道,今天事情重大。儲清廉見秘書長進來,也不說話,繼續踱自己的步。又踱了十幾分鍾,停在窗前,看著漆黑的窗外:
“昨天下午的事兒不簡單。”
秘書長明白,他指的是昨天下午討論會的事。
儲清廉又踱了一陣步,看秘書長:
“他是有備而來。”
秘書長又領會了,是指領導人在討論會上舉例,說一個婦女告狀,衝進人民大會堂的事。
儲清廉又踱了一陣步,又停住:
“他是來找碴兒的。”
秘書長出了一身冷汗。他領會儲清廉的意思,領導人在講話中,講到那個農村婦女,看似隨意舉例,其實並不隨意;進而,按照會議的安排,這位領導人本來不參加這個省的討論會,突然又來參加,看似偶然,“臨時來看望一下大家”,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秘書長又想到省長儲清廉,這些天正處在升遷的關鍵時候,聽說要調他到另一個省去當省委書記;又聽說,對他的升遷,中央領導層有不同看法;由此及彼,秘書長張張嘴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