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蓮止住王公道的長篇大論:
“秦玉河的工作,你們也別做了;做通,我也不跟他複婚了。”
王公道:
“你不跟他複婚,咋證明你們當初離婚是假的呢?咋證明你不是潘金蓮呢?”
李雪蓮:
“過去我想證明,今年我不想證明了。”
王公道:
“已經證明了二十年,今年突然說不證明了,誰信呢?”
李雪蓮:
“我不告訴你了,今年我想通了。”
王公道:
“大表姐,你咋這麼頑固呢?你要這麼說,還是要告狀。或者咱這麼說,你不看別人,看我。我辛辛苦苦這二十年,你也看到了;因為你,我也犯過錯誤;跌倒了爬起來,能當上這個院長不容易。你不告狀呢,我這個位子就能保住;你要一折騰,說不定像二十年前的荀院長一樣,我也被擼了。我的帽子,就在你手裏提溜著呢。”
李雪蓮:
“如果是因為你的帽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裏,我剛才不是說了,今年我不告狀了。”
王公道差點哭了:
“大表姐,你咋張口就是瞎話呢?咱們是姐弟倆兒,就不能開誠布公談一回嗎?”
李雪蓮急了:
“誰給你說瞎話了?我說實話,你不信哩。”
抄起棗樹下台階上的提包:
“反正我說啥你都不信,我就不跟你再囉唆了,我還得去俺閨女家。你們要願意待著,你們就待著,臨走時別忘把門給我鎖上。”
接著走出了院子。王公道忙又攆出去:
“你急啥哩,就是串親戚,也等我一下,我用法院的車,把你送過去呀。”
二
縣長鄭重到該縣上任僅三個月。從上到下的領導幹部中,唯有鄭重,還沒有認識到李雪蓮的厲害。沒認識到李雪蓮厲害並不是之前不知道李雪蓮是當代的“小白菜”;因為她告狀,曾經撤過市長縣長法院院長等一幹人,正因為知道,他覺得從上到下的領導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些草木皆兵。從市到縣的各級政府,豈能讓一個農村婦女唬住?或被一個農村婦女拿住命門?一旦被人拿住命門,軟肋攥在別人手裏,你就沒個退路,大家年年不得安生。維穩是要維穩,和諧是要和諧,但維穩不是這麼個維穩法,和諧也不是這麼個和諧法。就像對付恐怖分子,你不能退讓;你一退讓,他就會提出新的條件,永遠沒個盡頭。談判不是萬能的。他覺得從上到下的領導太軟弱了,該硬的時候還是要硬;事情該爆發,就讓它爆發;恐怖分子要開槍,就讓他開槍。當然,二十年前爆發過,撤了市長、縣長、法院院長等一幹人;但正是因為二十年前爆發過,現在倒應該不怕了;官場撤過人的地方,就不會再撤人了;世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鄭重除了有上述認識,他在另一個縣當常務副縣長時,曾經處理過一起上訪告狀的事,有過經驗教訓。另一個縣的事態,比李雪蓮告狀嚴重多了。縣上要建一個工業園,占了一個村二百多畝土地;在土地補償款上,政府與農民一直達不成協議。這個村集結了一千多名農民,男男女女,到縣政府門前靜坐。縣長老熊與農民代表談判十輪,也沒談出個結果。縣政府門前聚的人越來越多。老熊請示市長馬文彬,可否動用警力,馬文彬的回答就四個字:
“妥善處理。”
上下夾擊,把老熊愁得住進了醫院。老熊一病,事情就落到了鄭重頭上。鄭重知道老熊的病是裝的,在躲這馬蜂窩,但鄭重有鄭重的想法。鄭重接手之後,誰也沒請示,又把幾個帶頭鬧事的農民代表叫到縣政府會議室進行第十一輪談判。農民代表進了會議室,發現裏麵站滿了警察。警察二話不說,就把幾個帶頭鬧事的農民掀翻了,戴上手銬,堵上嘴,從縣政府後門押走了。聞知自己的代表被警察抓了,縣政府門口一千多農民更不幹了,人群衝進縣政府,砸了辦公樓的窗戶,推翻停在樓前的三輛轎車,並點火燒了。鄭重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打、砸、搶的群眾接著發現,縣政府四周,開始聚集警察。警察越聚越多,聚了三四百名,有的實槍荷彈,有的拿著警棍。鄭重把縣裏三四百名警力,全部調集過來。農民與警察發生了衝突。鄭重命令警察朝天開槍。槍聲一響,農民立即作鳥獸散。兩顆流彈,又把兩個奔跑的農民打傷了。事態就這樣平息了。被抓的幾個談判代表被放了,七八個參與打、砸、搶、燒的首要分子被抓了起來,以“擾亂社會秩序罪”、“妨礙公務罪”、“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分別被判刑三年五年不等。政府仍按初始的規定價補償村裏的土地,村民也就把錢接了,無人敢鬧事了;工業園馬上動工了。因開槍傷人,鄭重被給予黨內警告處分。市長馬文彬過去跟鄭重不熟,通過這件事,開始對鄭重大為欣賞。欣賞不是欣賞鄭重開槍傷人,而是他遇到這種事不請示,敢於自己做主。換句話,敢於承擔責任。一年之後,李雪蓮這個縣的縣長調走了,鄭重雖然背著處分,市長馬文彬拍板,調鄭重來這個縣當縣長。當法院院長王公道向鄭重彙報李雪蓮的情況,說弄不準她今年是否還會告狀;王公道哭喪著臉,鄭重卻沒有當回事。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