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道轉身向遠處招招手。李雪蓮這才發現,遠處路邊,停著一輛法院的警車;接著從警車裏又下來幾個人,向這裏走來。李雪蓮以為他們也是法院的人,等他們走近,發現這些人中間,還有一個不是法院的人,他竟是李雪蓮和秦玉河的兒子秦有才。李雪蓮看到秦有才,大吃一驚。秦有才六歲那年,李雪蓮又懷了一個孩子;正是因為這個孩子,李雪蓮和秦玉河才鬧假離婚;大半年後,李雪蓮生下一個女兒,誰知這時秦玉河變了心,假離婚成了真離婚;正是因為離婚的真假,李雪蓮才告狀;二十年來,這假的永遠變不成假的,或真的永遠變不成真的;後來跟滾雪球一樣,一級級的官員都滾了進來,芝麻就變成了西瓜,螞蟻就變成了大象。女兒從小跟李雪蓮長大,長大之後,不跟李雪蓮一條心;倒是這個兒子秦有才,一直跟秦玉河長大,長大之後,倒知道心疼娘。去年在縣城街道碰上,他還悄悄塞給李雪蓮二百塊錢。李雪蓮在北京見到秦有才,以為法院把秦有才當成了人質,逼她回去。接著又感到有些擰巴,雖然女兒不親兒子親,但女兒歸李雪蓮,秦有才歸秦玉河,李雪蓮在跟秦玉河打官司,為了不讓李雪蓮告狀抓人質,也不該抓到秦有才頭上呀?但又想,跟這些官員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他們哪回做事,又是按常理出牌呢?秦有才走上來,也先吃了一驚:
“媽,你咋變得這麼瘦呀?”
李雪蓮顧不上說瘦不瘦的事,問:
“有才,你讓他們抓了?”
秦有才說:
“他們沒抓我,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媽,這狀別告了。”
李雪蓮:
“你要是為了勸我這個,你就趕緊回去吧。也許往年勸我,我會聽你的話,今年這狀,和往年不同,我寧死也要告。”
秦有才:
“不是說不讓你告,今年這狀沒法告了。”
李雪蓮:
“為啥?”
秦有才突然哭了,抱著頭蹲在地上:
“我爸死了。”
李雪蓮愣在那裏,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想了半天,才明白秦有才說的“我爸”,就是秦玉河。聽說秦玉河死了,李雪蓮的腦袋,“轟”的一聲炸了。炸了不是心疼秦玉河死了,而是沒了秦玉河,李雪蓮告狀就沒了緣由。秦玉河與李雪蓮二十年前的假離婚,後來假的變成了真的,是整個告狀的核;接著連帶出她是不是潘金蓮的事;接著又連帶上許多官員;現在秦玉河死了,所有告狀的鏈條不全都斷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可今年的告狀,和往年不同呀。往年是告秦玉河,捎帶告些官員;今年卻主要是告這些官員,告不告秦玉河倒在其次。但秦玉河一死,告狀的鏈條斷了,連同這些官員也無法告了。今年趙大頭和官員勾結起來,不但騙了她的人,還騙了她的身,使她真的成了潘金蓮;為了到北京告狀,還差點死在路上;沒想到終於到了北京,卻是這樣一個結果;連著折騰了十幾天,不是白折騰了?不但官員無法告了,潘金蓮也白當了。李雪蓮一時轉不過彎來,不禁愣愣地問:
“他咋就死了呢?他不沒病沒災嗎?”
秦有才站起來說:
“他是沒病沒災,可他開車出了事。”
又說:
“出事都五天了。”
又說:
“那天晚上,他與我後娘吵架。一賭氣,他又開車拉化肥去了。到了長江大橋,為躲一輛超車,一頭撞到了橋墩上,接著連車帶人,一頭栽到了長江裏。”
接著哭了:
“他也不想想自個兒的歲數,眼早花了,一生氣,心又不在開車上。”
李雪蓮這才明白,秦玉河真死了。他死的時候,她正躺在牛頭鎮衛生院昏迷呢。李雪蓮明白之後,不禁大罵:
“秦玉河,你個龜孫,你害了我一輩子,臨死時也要害我呀?你一聲不吭死了,拉下我咋辦呀?咱倆的事,還沒說清呢。”
又罵:
“不光咱倆的事沒說清,你個龜孫一死,剩下所有的事,都永遠無法說清了!”
接著在眾人之中,大放悲聲。一哭開頭,就刹不住車,哭得鼻涕眼淚,順著臉往下流,也顧不上擦。他和秦玉河本是仇人,但親人死了,哭得也沒有這麼傷心。
嶽各莊農貿市場對麵,是一幢八十六層高的商務大樓。大樓麵對農貿市場一側的牆壁上,安裝著一塊巨幅高清數字屏幕,正在直播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會場盛況。今天上午,大會正在通過各項決議。各項決議,通過表決,都以壓倒性多數獲得通過。人民大會堂裏,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