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瘸子又嘿嘿對裏屋笑著說,閨女啊!醒了嗎?爹今天收工了去村頭給你買頭花啊!
李樂萄悶聲答應了一下,轉過背接著酣睡了。
夜深了,勞作的人們都歸了家,家家戶戶都亮起了昏黃又溫暖的燈,煙囪裏的煙裹雜著飯菜的香氣。可是李瘸子還沒有回來。
夜,黑的很濃重。
蘇印猛然從夢中驚醒,瞪大了雙眼,急促的呼吸著,心髒好像下一秒就會自己跳出來。細碎的汗珠從額間滑落,滲進發絲,鹹濕的汗水將頭發糾纏在細膩的脖子和鎖骨上,扯都扯不開。
月光清冷冷的,散漫的鋪在白紗簾上,吝嗇到怎麼也透不進來,屋子裏還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那窗戶上飄動的白紗簾倒是成了唯一光源,它像是一張屬於夜晚的幕布,投影下窗外的一切風吹樹搖、夜蟲驚鳥,那些影子躲在紗簾背後誇張的搖曳,纖細的枝丫在白紗簾的褶皺裏詭異的輕晃著、伸張著,令蘇印想起了一個蒼老女人的手指,蒼白又纖長,骨骼分明,泛著滲人的青筋,指甲上塗著重紫色的蔻丹,它悄無聲息的扒著窗棱。當蘇印驚懼的望向它的時候,它就輕輕勾動著手指,像是在說,來呀,蘇蘇,來呀,蘇蘇。
和夢裏夢見的一樣,那張充滿膠原蛋白的年輕臉龐在光影變化中急劇收縮、風幹,皺紋遍布;溫柔又靈動的雙眼迅速變得幹癟枯黃;滿頭秀發大把大把的脫落,直至露出血紅色的頭皮,上邊七零八落的駐紮著幾縷幹枯花白的發絮;幹瘦到不可思議的手指用力的扣著她的肩膀,使勁搖晃著她,青筋畢露,力氣大到無法脫離,深紫色的指甲甚至摳進她的皮肉裏,鮮紅的血在指縫中蔓延。蘇印始終冷漠又憐憫的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毫無幹係的失敗者,她喜歡失敗者在她麵前歇斯底裏的樣子,心裏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那個麵容可怖的老女人卻突然停止了動作,裂開潰瘍的嘴角對著她笑,說不出的和藹,又說不出的仇恨。她露出黑色腐朽零落的牙齒,發出屍體般的氣味,慢慢湊近她,沙啞如破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蘇蘇,媽媽來接你了!
蘇印還來不及說話,隻是瞪大了驚恐的雙眼,就被推入了不知何時在她背後出現的萬丈深淵。她一直在墜落,無盡的墜落,她知道不會像武俠小說裏一樣會有一個大俠撲身而入來救她,懸崖壁上也不會有為她而生長的藤蔓。
她就這樣一直無聲墜落,不知穿越了多少層的黑暗和寂靜,又在黑暗和寂靜中急促、恐懼的醒來,回到這個真實的,並不比夢境美好半分的世界。
蘇印抱著棉被,愣在床頭,稍微緩了緩神,平穩了呼吸,便就著殘留的汗液躺了下來,做夢而已,也不是沒夢過,沒什麼可怕的。
被窩裏冰冷潮濕,縱使她蜷縮著身子,弓成了一個蝦米,也絲毫不覺得溫暖。這該死的梅雨季節,讓她陳年老風濕的膝蓋骨又開始隱隱作痛,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這風濕痛和痛經是一樣的,酸脹難忍,懼怕寒冷,渴望溫暖。這讓她不禁懷念起了孟山村的陳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