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子野心(1)(1 / 2)

臨江仙

槍戈入耳聲聲急,長城勉拒夷汗。可憐造化拆仙鸞。別離揮淚易,往後再逢難。

閑雲野馬江湖險,癡心填補虛丹。花開非折月非殘。竹林遠濁世,此去憶清歡。

涼風陣陣,吹得草地上黃影浮動,相鄰的河水也隨之起皺。這一年是大明萬曆四十二年,時當秋末,地處遼東,雖未落雪,但草枯風冷,鮮有行客來往,隻有幾個獵戶在河邊尋獵。

這條河連綿三十裏,當地的女真民族稱之蘇克素護畢拉,意為“魚鷹河”。此河在春夏時景色美麗,魚獸成群,可現在實是冷冷清清,獵戶們忙活半日,竟都一無所獲。

突然,最東的一個獵戶急急伸直了身軀,遠眺了幾眼,繼而大驚失色,回首衝同伴叫嚷了幾聲,一夥人匆匆地收起獵具,須臾間走得連影子都沒了。

果然不到一會兒,金戈聲迭起荒野,兩股人馬一趕一退,已來到近前。邊打邊退的軍隊不過三四百人,半數騎馬,人人腦門剃得鋥亮,頭發結成一條辮子拋在腦後,或盤在脖頸間,雖是敗退之勢,士氣尤旺,拚死抗衡之外,喝罵不絕於口。

追擊的軍隊將近千數,一半也是光額結辮的漢子,但盔甲、武器均比對方精良得多。另一半士兵則個個罩甲紅襖,頭戴紅笠軍帽,手持紅纓長槍,打扮完全不同,顯然是大明軍兵。

隻見長槍明兵在前衝鋒,槍尖如林,敵人不敢正麵迎擊,唯有不斷後縮,已被逼到河畔。這會兒,便聽後陣一聲令下,明軍兩邊散開,數十騎披甲大漢揮刀踏馬而前,仿佛猛虎衝進羊群,登時砍得敵人前排血肉橫飛,屍墜河底,水麵染紅一片。

後軍當中,一個坐跨壯馬、穿著華貴盔甲的結辮漢子望見此景,不由仰天大笑,忽然轉過頭,向旁邊一位大明將軍打扮的中年男子笑著嚷了幾句,說的並非是漢語。

那將軍懂得他說的是女真話,意思是瞧他麾下勇士是否悍勇,可比得上自己的鐵槍軍?聽在耳裏,那將軍隻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招手喚來親隨,吩咐道:“傳我號令,所有人沿河而動,將敵軍趕往河裏,但勿下水追擊。”

那親隨應了一聲,驅馬傳令去了,結辮漢子不懂漢語,自顧箭出連珠,射殺了幾名敵人,忽見友軍陣勢收縮,忙問那將軍道:“你這是幹嘛?不追了?要放他們走?”

那將軍鞭指對岸,用女真話解釋道:“兵法雲:窮寇莫追。揚古利,你且看那對麵草長林深,未必沒有伏兵等候,我等已追出十裏,與大軍遠隔,若接敵人主力,恐不能再勝一場。而且如今這天氣,河水極冷,渡河兵馬難免患感風寒,放他們去,不過漏了些病軀殘兵罷了;若讓我方士兵因追敵受凍,損傷了都督精銳,怕是頗為不值。”

揚古利聽這將軍不疾不徐一篇軍論,將信將疑,打量對岸,渾不覺有敵埋伏。但強令淌水渡河,己方人馬長途追殺,早已精疲力盡,被冰冷的河水一浸,回去還真沒準病了百十個去,要再有戰事豈不耽擱了?

於是他點了點頭,強笑道:“你們漢人打仗,顧慮太多,畏手畏腳的!”也命一個手下傳話,叫麾下女真族勇士也不可窮追下水,一並學明軍陣勢。

兩將一齊眺望過去,隻見己方士兵提刀豎槍,城牆般沿河守立。敵軍唯有跳進河裏,一個個泡得渾身濕透,凍得直哆嗦。他們發現對方不追,求生心切,全沒了戰意,隻拚命湧上對岸,連滾帶爬地逃了。

眼看敵人去得盡了,揚古利意興闌珊,勒馬回首道:“便宜了這群葉赫,唉!咱們走,收兵回去找貝勒領賞。”女真勇士們打了勝仗,人人興高采烈,挑著戰利品,唱著歌兒快步回行,騎馬的則呼喝連連,在草地上快意馳騁。

那將軍等他們走出半裏,才令自己的兵士徐徐跟在後麵,他親隨見他一臉凝重,問道:“將軍,你怎麼了?”那將軍輕歎一聲,眼望遠方,暗想:“那人掃盡異己,便要潛龍出海,哪是朝廷封一個都督就能管束得了啊!”

他心中所思的那人,即是揚古利口中的“貝勒”,叫做努爾哈赤,姓愛新覺羅,是宋代時建立金國政權的女真民族中一支的後裔。後來他祖上因應明朝招撫,受封建州衛指揮使,並子孫世襲,這一支便喚作“建州女真”。

建州衛後擴為建州三衛,努爾哈赤家裏是左衛的領袖,但努爾哈赤從小受繼母欺負,不得父祖寵愛,早早分家,以挖人參、采蘑菇等活計為生,因常往撫順關馬市買賣,學習過蒙古語和漢語,也結交了不少漢蒙朋友。

後來更有奇遇,為明朝名將、遼東總兵李成梁收作侍從,學了不少用兵韜略,年紀輕輕,已是女真族少有的軍事人才。他本欲在外豪傑一生,奈何他外祖父建州右衛指揮使王杲殺官反明,被李成梁誅滅。更慘的是,王杲之子阿太為報父仇,繼續反明,努爾哈赤的父祖塔克世、覺昌安入其城勸說,卻被同族的尼堪外蘭設計破城,在李成梁的屠城令下賠作了亡魂。

努爾哈赤父祖之死,純屬誤殺,責任既在暴怒之下心狠手辣的李成梁,也在奸猾惡毒的尼堪外蘭。然而李成梁於努爾哈赤有栽培之恩,更兼明朝勢力強大,努爾哈赤敢怒不敢言,唯有將恨意撒在尼堪外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