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萬計的累累白骨,就這麼暴露在黎明中。
獨腿僧人——或者說鴻運,仿佛無助的孩童般放聲大哭,他親身經曆了這一場人間慘劇,再沒有誰,比他更恨那個一手創造出這慘劇的男人。
沈妙言望著他,他其實……
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她在他身邊蹲下,用手帕給他擦去眼淚,“你別哭,告訴我,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是郡主,也許能幫到你。”
“郡主?”鴻運淚眼朦朧地望向她,忽然把她推倒在地,怒吼出聲,“什麼狗屁郡主,你們這些富貴人,何曾在意過我們?!你說得好聽,其實也不過就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名聲!我經不起你的戲耍,你滾遠點!”
魏淩恒立即跳出來:“你這僧人好生無禮!天訣妹妹好心幫你,你卻說這種話!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
沈妙言抬手示意他別說了。
琥珀色瞳眸中掠過暗光,這地方與鬼市脫不開幹係,很明顯連澈也是知情者。
而聽這少年說的話,他大約是出身貧苦人家,甚至——
是奴隸出身。
她定了定心神,軟聲道:“我也吃過很多苦,並非一出生就是金枝玉葉。甚至,我其實是從鬼市的禦奴坊走出來的。也曾被人鞭笞,也曾被迫入爐山參與試煉,也曾為取悅貴人而去鬥獸場,空手與野獸搏鬥……”
她的聲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叫鴻運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君天瀾則默默凝望沈妙言的側顏,心尖無法抑製地發顫。
他的小丫頭,竟然吃了這麼多苦……
可他,卻一無所知!
鴻運呆呆望著她,“你是從禦奴坊出來的?”
沈妙言點點頭,“進去待過幾天。”
“爐山試煉……你殺了多少人才活下來的?!”鴻運的情緒又激動起來,眼中都是憎惡。
“我沒有殺人。”沈妙言拿手帕給他擦幹淨臉,“我帶著她們分工捕捉野獸,一起捱過了沒有糧食的那些天。”
鴻運苦笑,“原來如此,倒是不容易。你可知,那些白骨,洞中那些瘋了的人,都是從禦奴坊出來的?”
沈妙言凝神,“究竟發生了什麼?”
鴻運握住手帕,眼角又有眼淚滑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這裏的事情,具體見前幾章回憶殺)
血紅的楓樹在晨曦的光華中搖曳生姿,楓葉飄零,仿佛是在火光中跳一曲訣別的舞蹈。
沈妙言聽罷他的敘述,久久不能平息胸腔中的震撼和怒火。
僅僅是為了追求虛無縹緲的長生不老,就殺了那麼多人,簡直是在造孽!
即便是奴隸,可奴隸也是人啊!
原以為中原主奴之間已經足夠不平等了,可如今到了大魏,才知道以往不過是坐井觀天。
而據她所知,這麼一個可惡的男人,還穩穩坐著臨安王之位!
君天瀾見她渾身發抖輕顫,於是把她抱到懷中,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有些事,是注定的,你我都無法阻止。妙妙,放寬心。”
沈妙言猛地掙開他,遙遙指向那累累白骨,氣憤道:“那麼多條無辜人命擺在我麵前,你讓我如何平靜?!”
兩行清淚從她麵頰上滑落,她抬袖擦去淚水,眼中都是憤恨,“我恨魏元基,恨奴隸買賣,恨天底下那些不把人當人的畜生!這些白骨全是孩子,他們的父母走投無路把他們賣掉,原想著自己的孩子若能進了貴人府裏當差,也能混一口飯吃好好活下去,誰知卻得了這麼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