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三千字)
過了片刻,她沉默轉身,翻出藏在屜子裏的丹藥,垂著眼簾吃下兩丸。
吃完之後,她坐到雕花圓桌旁,自個兒挽袖斟了杯酒。
如今她有專門的禦醫為她製作這種丹藥,雖然也曾想過要戒去,可身體總是叫囂著渴望,折磨到深處時,連思考都沒有了,隻拚命把那丹藥往嘴裏塞。
酒入咽喉,清辣得緊。
她一杯接著一杯的喝,最後不勝酒力,趴在圓桌上,寬袖帶翻了酒盞,綿綿金色酒釀流淌出來,氤氳開滿室酒香。
琉璃宮燈的光芒,溫柔地落在她醉紅的頰上,燈下清晰可見那根根漆黑睫毛濕潤卷翹,遮掩著水一般的眸眼。
細白指尖把玩著酒盞,櫻紅唇角勾起一道諷刺的弧度,“無寂,就算生死未明,你也還是要折磨我嗎?你想要通過我和四哥的手,得到這天下……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把這天下送給你……你算什麼東西……”
她仍舊清晰地記得,當初在南境魏元基的王府裏,所發生的一切。
——他是天生的帝王之命,而你身懷鳳格,隻要我掌控住你們,就等於掌控了這天下。
——我的寶貝兒這麼美,奪取你的氣運之後,我也舍不得把你弄死呢。不如就乖乖做我的傀儡娃娃,你可喜歡?
沈妙言睜開一條眼縫,眸中水光瀲灩。
很明顯,無寂想要的不隻是大魏,還有中原,還有天下。
憑他那種殘忍的性子,坑殺三萬幼童煉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在奪得天下之後,恐怕還不知道要做出怎樣殘酷的事情來。
她皺著眉,緊緊攥住杯盞。
無寂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得安寢!
夜色漸濃。
燕京城的爆竹聲徹夜不絕,文武百官皆都回到自家與家人團圓,笑談著守夜到天明;百姓們萬家燈火,一家子圍坐在暖融融的爐子前,邊烤著今年新豐收的地瓜,邊笑言憧憬著明年的好日子。
皇宮中亦是點著千萬盞燈火,宮女內侍們難得熱鬧,與玩得好的湊上一桌酒席,行行酒令、做做遊戲,歡天喜地地過大年。
笙歌笑語之中,唯有臨武殿寢宮,寂靜非常。
月光如霜,庭院中漆黑的桂花樹影斑駁孤寂。
宮室內,隻點著一盞清寂的琉璃燈火。
麵容絕豔的姑娘,獨自醉趴在圓桌上,眉宇之間都是惆悵。
正寂寥時,一道紅色身影緩步踏進。
連澈注視著桌上醉酒的姑娘,緩聲道:“姐姐。”
“你來了……”沈妙言仍舊保持著醉趴的姿勢,聲音含混。
連澈在她身後站定,修長的影子將她整個籠在陰影中。
沈妙言摸了摸他在桌麵上的投影,喃喃道:“一日沒得到他確切死去的消息,我就一日不得安寢。連澈,你明白我這種感覺嗎?”
不及他回答,她又低笑出聲:“這小半年以來,我始終沒問你那夜明天宮地底的事。你與他對打時,我聽見了,我聽見他說,你是蓮家的人。可大魏從沒有什麼世家姓作蓮……連澈,你究竟從何而來,又打算往何處而去?”
連澈沉默半晌,才淡淡道:“我為姐姐而來,亦為姐姐而去。”
兩人俱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連澈從袖袋裏取出一封信箋放到她手邊,“這是大周皇帝派人送來的,想必姐姐看了定會歡喜。”
沈妙言盯向那封信,指尖按在上麵殘存的火漆上,語氣透出幾分不悅,“你看過這封信了?”
“送信的人搭的是鬼市的船,為以防萬一,我自然要先盤查一二。”連澈輕笑了聲,“此外,姐姐還需記得,我的心意,與大周皇帝的心意,是一樣的。數年,不改情深。”
他說完,細細凝視過沈妙言的背影,才轉身離開。
沈妙言摒著一口氣,小心翼翼拆開信箋,上麵的錯金體依舊如鐵畫銀鉤。
他說,他已經知曉燕京城發生的一切,也當竭盡全力,在全天下搜捕無寂的下落。
他還說,他理解她煩亂的心緒,也理解如今魏國小太子年幼,她肩上扛著的、必須撐住整個魏國的那份責任。
而他,願意等她。
哪怕需要等待很長很長的時間,哪怕要一直等到他親手種在庭院裏的梨樹開花結果的那日,他也甘之如飴。
“數年,不改情深。”
沈妙言盯著那六個力透紙背的字看了許久,才起身直奔庭院。
臨武殿外,遍植著花花草草。
她提一盞宮燈,在偌大的庭院中找了一刻鍾,才在角落找到一棵小小的梨花樹幼苗。
她怔了怔,在那小小的幼苗前蹲下,輕撫過光禿禿的小樹幹,琥珀色瞳眸中浮光掠影,滿滿都是歡喜。
這是他種的吧,當初遠渡狹海來探望她時,親手所種的吧?
她把燈盞放在地上,在魏北的冷風中呼出一團熱氣,雙手輕輕攏住那小小的梨樹幼苗,目光虔誠地呢喃出聲:“四哥,歲月如流水,我亦不改情深……待到幼樹開花,我定然與你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