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宗院深居簡出的那個老頭子正在喝茶。
他喝茶的習慣很特別。
茶要煮的很沸,第一遍煮開的水不要,入口時要燙燙的,茶點不要什麼東興樓的桂花糕,也不要西街鋪子裏的豬頭肉。
老頭子說過一句話,煮沸的茶水下酒最好。
所以,老頭子的茶點是西北道口的燒刀子。
換句話說,老頭子的下酒菜,是一壺燒的燙燙的茶水。
茶水配酒,這麼個喝法,整個大晉朝怕是也隻有老頭子一人。
老頭子還有一個習慣,就是喝茶配酒的時候,喜歡聽故事。
他喜歡最近發生的故事,用千年之後的外來詞說,就叫做新聞。
從宗院的新聞素來不少,全都是一篇又一篇。
但老頭子喝茶配酒的時候,喜歡閉著眼睛享受。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就要有人為他讀一讀新聞。
至於這個人,自然就是院子裏官職第二高副院首。
如今的副院首還是個少年,他前陣子還在蒔花弄草,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從宗院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第二號人物。
陳濤之副院首看著手上的邸報不斷顫抖,有些看不清上麵的文字。
“昨夜、子、子時前後,有人,那個,入靜初窺……”
陳濤之的嗓音也有些發抖,他這才意識到,發抖的並不是手中的邸報,而是他自己的雙手。
咬了咬牙,他努力的去阻止手臂的顫抖,卻起不到什麼作用。
眼前的文字就像是不斷扭動的螞蟻,完全看不清楚。
“少年、十、十、十七有餘……”
老頭子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抖得像是篩糠一般的少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陳濤之並沒有看到這一眼,否則緊張如他,怕是會直接暈過去。
“別讀了,十十十!你老娘是把你生成了結巴還是怎麼著!聽得人耳朵都跟著發癢,憋死老子了!”老頭子嘭的一聲,將酒盞放到案上。“倒酒會不會?倒酒!”
“……是!”可憐的陳濤之差麼點哭出來。他膝行著蹭到了食案旁,這一回,他距離老頭子更近。隻是這樣的距離,陳濤之就覺得仿佛一座大山壓在自己雙肩,要不是他拚了命的挺直腰杆,怕是下一刻就會趴在地上。
如同腦血栓病人一樣顫顫巍巍的拿起酒壺。為老頭子斟上一杯酒。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陳濤之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後背已然濕透。
老頭子仿若不見,索性自己拿了邸報翻看。
上麵寫著建康城修仙界的大事小情,老頭子看著上麵亂七八糟的東西,時不時的點評幾句。笑出聲來。
“李老頭就是這麼個怪脾氣,再修行一百年也是這個模樣,也真是難為了他的子孫。”
“這個小子不錯。年紀輕輕修為就如此程度了,後生可畏!”
“哈!這個喬山也是個急脾氣。這回被一個小丫頭打了臉,看他以後還怎麼吆五喝六。”
老頭子的心情顯然十分不錯,他啜了一口熱騰騰的茶水,緊跟著就是一大口燒刀子灌下去。
茶水的香氣與燒刀子的辛辣同時泛濫開去,被熱騰騰的氣息一激,幾乎要將全身的血液都激發的沸騰起來。
老頭子感覺十分舒爽,於是滿意的歎息了一聲。
歎息聲盡,一股淡淡的氣息從遠方飄來,雖然隻有十分清淡的一絲,卻已經足夠他感知的到。
微微挑眉,老頭子伸出手來,在半空中輕畫符篆,輕輕一點,一副畫麵便顯露出來。
那是西市的所在,幾十個人鬆鬆散散的圍成了一個圈子,向著中心處跪拜下去。他們的表情顯得虔誠而恐懼,有的激動不已,有的淚流滿麵。
那圈子的中心有兩個人,其中一名是老者,他也正跪拜著。
另外一人是個穿著粗布荊釵的少女,她隻是疏疏淡淡的站在那裏,目光冷冽而淡漠著,麵色是與她年紀絕不相符的冷漠。
或許是距離少女太近的緣故,老者的跪姿更加虔誠而卑微,渾身顫抖,就如同陳濤之在老頭子麵前的模樣。
老者已經快要暈厥,如同一片在秋風中蕭瑟的葉子,隻差一點點就會被垂落於凡塵。
老頭子看著那個少女,眯了眯眼睛。
陳濤之自己也看到了這一幕,他不免有些震驚,有些不解。
於是他看向老頭子,雖然又敬又畏,可是陳濤之知道,這世界上不論什麼問題,他的院首大人都會有答案。
“真是有趣,都已經這樣了,她卻依舊活著。也不知道那邊的那位仁兄,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思。”
院首大人開口,陳濤之卻聽不懂。
他不知道那個“她”指的是誰,也不清楚“那位仁兄”說的又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