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執念(1 / 2)

經此鬧劇,夜已闌珊。

手中的酒卻是溫的,入口微辛,入腹微灼,一切都恰到好處著。

桓溫聽著郗超的那番話,意興闌珊。微醺的目光瞄到了自己的劍上,於是拔劍而出,輕輕吟誦了一句。

“醉裏挑燈看劍……”

郗超分析形勢的話語被硬生生打斷,手頭指點江山的動作頓在半空中,這時候也不禁愣了愣,隻等著桓溫的下文。

可是等了半晌,桓溫依舊保持著那“醉裏挑燈看劍”的模樣,嘴裏也再未說出其他的東西。

郗超麵露糾結之色,無可奈何的搖頭:“大將軍,您這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來,怎麼沒有了下文?”

“忘了。”

“啊?”

“謝小滿寫的,我隻記住了這一句。”桓溫回答的坦然。

“哦。”郗超眨了眨眼睛,心癢難耐。

他本就好詩文,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已經帶出了非凡的意境。郗超當然很想知道後麵是什麼樣子。

隻是如今,謝小滿生死不知,日後能不能再見到都是未知數,想要當麵詢問幾乎不可能,偏生大將軍又忘在了腦後……

真是太過可惜了!

~ 郗超這樣想著,心裏歎息。

“原稿在我府上。”桓溫又冷不丁來了一句。

“啥?”郗超懵了一下。

桓溫微醺,放下手中將劍。略顯不雅的打了個酒嗝:“出兵之前,謝小滿在我府上留了一堆的詩稿文稿。現在都在我家裏。”

一種失而複得的心情開始在郗超心頭縈繞,讓這個骨子裏的文人激動的麵色通紅。

“她用一堆詩文。換我攬月樓的一半幹股。”桓溫挑著眉毛,醉眼惺忪,“你說,這種事情算不算有辱斯文?”

郗超的小心肝急跳了兩下,急切的向前膝行了兩步:“大將軍同意了?”

“是啊,攬月樓原本就是個賺糧草的地方,她寫的那些淫詞豔曲。倒也的確適合在樓子裏賣唱。”桓溫隨意道。

“淫詞豔曲……淫詞豔曲……”郗超開始在風中淩亂。

“你還真別不相信!”桓溫大大咧咧的道,“什麼‘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的也就罷了。關鍵還有些‘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的調子,你說,那不是淫詞豔曲又是什麼?”

“弄妝梳洗遲……”郗超被這從未聽聞過的慵懶震了一下,愣在那裏。

桓溫從暖爐中拿出酒壺。自斟自飲了一杯。歎息道:“謝小滿的確是個聰明人,但有的時候有很愚蠢,而且是那種,不可救藥的愚蠢。”

“但歸根結底的去想,謝小滿這些行為倒也並非沒有道理。連自己明天是不是還活著都不清楚的話,的確隻好做一些眼下的事情。”

“有的時候,我會去猜測那種活在死亡陰影中的感覺,但我能夠看到的。隻有一味的黑暗與絕望,想要衝破那層桎梏。實在太難。”

“那種陰影要比仇恨兩個字沉重的多。我小的時候,知道父親戰死消息的時候,仇恨這兩個字就一直壓在身上。”

“但我並不著急。我很恨,很痛苦,但是我知道,我可以等,我不需要著急。因為那時候我的年紀還太小,手中的劍揮動不了幾下就會滿頭大汗,雙腳發飄。我需要等待。等待自己長大。等待仇人變老。”

“所以我等了很久,恨了很久……當然這些事情,你都是再清楚不過的。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桓溫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蒼白。

郗超當然知道故事的結局。桓溫等的時間太長,以至於等到了仇人的死亡,那一年,桓溫十六歲。

但桓溫沒有就此罷手,十六歲的少年背負長劍,以吊唁之名登門拜訪,在靈堂之上,斬殺了仇家的三個兒子。

真正的斷子絕孫。

這個故事,郗超聽過無數遍,卻從來不清楚其中的細節。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是怎麼以一敵三的?又是怎麼在殺人之後逃離的?

這些,桓溫沒說過,也沒有人膽敢問過。

但郗超明白一點。正是當年的事情,造就了如今的桓溫。

他是在仇恨中成長起來的男人。是在複仇後一步又一步,走到如今這個地位的男人。

這背後的血腥與殺戮,權謀與交換,郗超知道一部分、參與過一部分,卻終究有一些,是被桓溫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桓溫的世界裏沒有苦大仇深,沒有怨天怨地,也沒有聽天由命。他隻是不停的再前進,為了心中的一個執念,永遠的前進著。

這樣的桓溫,這樣執著到愚蠢的桓溫,竟然還好意思說別人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