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料峭,草木蕭蕭。
江左地界上的寒冷,是帶著濕意的寒,慢慢騰騰的煎熬著。這股子寒意,雖然看起來並不惹眼,卻又仿佛觸覺敏銳似的,能夠從每一個細小的縫隙中鑽進去,又從皮膚的毛孔上附著著,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不侵浸到骨子裏絕不算完。
不隻是人,房間也是一樣的。暖爐再暖,也無法完全散盡空氣中的濕氣。濕冷入骨,對於尋常人來說已經是很難受的事情,更不必提那些斷過骨頭的人,便更加隱忍難耐了。
謝小滿站在雪地裏,覺得胸前的傷口有些隱隱作痛,這時候低頭便看到了楚清風身上的單衣,微微蹙了蹙眉頭。
轉到楚清風身後,謝小滿推著輪椅轉圈,將他送回了清風閣。
輪椅在雪地上壓上了兩道痕跡,如若車轍。
關上清風閣大門的時候,謝小滿看了對麵的茶坊一眼。
茶坊二樓的窗戶依舊是開著的,雖然有寒意不斷的吹進去,暖意不斷的湧出來,裏麵的人們似乎也沒有關閉窗戶的意思。
謝小滿看著那窗子後麵的人影,笑了笑,伸手衝著他們打了個招呼。
黃毅興的麵色並不是太好,這時候大馬金刀的坐在窗口的長條凳子上,嘴角向下撇著,點了點頭。
謝小滿也不太過在意,輕輕一笑,就將門關上了。
轉身往屋內的暖爐裏填了幾塊柴火,又用燒火棍挑了挑,謝小滿再回頭,就看到了嘴角含笑的楚清風。
“笑什麼?”謝小滿道,“你這個人也是夠強的。放著那麼多的手下不用,自己行事又不方便,這大冷的天,連添柴都是個力氣活……哎,何必呢。”
楚清風聽著這番數落也不惱,輕笑道:“我也不是廢人,不過是做起來花費的時間多一些罷了。說到底。我現在擁有的隻剩下時間了。”
謝小滿審視了他一會兒。從他那張臉上竟然找不到什麼異樣的情緒,於是她隻好輕輕歎息了一聲。
“其實吧,你也應該考慮考慮別人的感覺。就像是那邊的黃毅興什麼的。他們其實也挺無聊的,天天除了在那裏大眼瞪小眼之外,萬全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你若是讓他們幫著你舔舔柴、燒燒水什麼的,他們估計會很高興呢。每個人呀。都希望證明自己的價值,刷存在感懂麼?”
楚清風看著她。慢慢的眨了眨眼睛。
謝小滿撇了撇嘴:“不懂就算了……不管怎麼說,我的家人們這幾日承蒙你的照顧,如果需要我做什麼的話,我謝小滿絕不推辭!”
“這可是你說的。”楚清風聞言。眉角一翹,竟有些異樣的笑了起來。
他的麵容十分清雋,並不束發。青絲垂落在眼角,微微擋住了他麵部的輪廓。他的麵色總是有些病態的蒼白。帶著絲絲的疲憊與脆弱,細長的眼睛裏也隻是疏淡的眸子,仿佛不會因為世間的任何東西而發光,帶著幾分厭世的疏離感。
可就是這樣的人,這時候眉角微微一翹,稍稍斜挑的眼睛劃過謝小滿。這一顰一笑的短暫時光裏,竟顯出幾分突然綻放的光彩來。
就像是寒梅乍放又瞬間凋零,就像是煙花絢爛卻稍縱即逝。
謝小滿下意識的愣了愣,剛想仔細去瞧,卻發現這一切都已經消失無蹤,似乎完完全全隻是一場錯覺。
“呃……”謝小滿覺得麵前的情形有些詭異,“隻要不是什麼殺人放火違背我心誌的事情,都可以。”
謝小滿仔細想了想,認為自己這句話說得沒有什麼漏洞了,於是點了點頭:“嗯,就這樣!我說……”
她略微低下身子,與楚清風湊近了一些,嘿笑著問道:“我說楚老板,你不會是想讓我幫你找老婆吧?”
“夫人我是有的。”楚清風淡淡道。
“啊?”謝小滿嚇了一跳,差點沒一屁股摔到後麵去。
“孩子我也有。”楚清風又補充了一句。
謝小滿左腳拌右腳,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不過都已經死了。”楚清風說著,嘴角竟然微微揚了一下。
笑容總是代表很多意思,楚清風這時的笑容是蒼涼的,帶著江北那片戰場上河口的灰霾。
“抱歉。”謝小滿覺得心裏不舒服,低著頭,一時沒有起身,“我不該問。”
一個人,妻子孩子都死了,自己殘疾了,同時還失去了修行的能力。
謝小滿在心裏盤算著,如果自己麵對著這樣的世界,到底會如何去做。
她想不出。
“沒什麼,”楚清風又笑了一下,他今天的笑容似乎有些多,“很多年了,習慣了。”
“可是……”謝小滿撓了撓頭,覺得這樣問似乎不大好,可是心下又好奇的不行,“那個,不好意思,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不回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