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近晌午,午時燦爛的陽光照進來,灼眼的一片光。房間內很安靜,容顏恍惚了一下,記不得夢裏做過什麼。
管家早命人準備好午餐,一心等容顏醒來。一見人從樓上下來,頓時一片激動。
“少奶奶,您餓了吧?我讓人把吃的端上來。”
容顏沒什麼胃口,睡了一覺仍舊神色頹然,沉沉坐進沙發裏,半晌:“你們少爺呢?”
管家低頭躊躇:“少爺去公司了。”
一個心直口快的小丫頭不滿的小聲嘟囔:“少爺分明去送閔小姐了……”還想再說什麼,已被管家一個淩厲的眼神逼退。
容顏想了想,掏出電話打給秦遠修:“在哪兒呢?”一會兒又道:“我過去找你。”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
秦遠修想說“你別過來。”從沒這樣想要逃避一個人,可這個人明顯已經到了絕決的地步,不等他說下文,便掛了電話。直到坐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裏,秦遠修的額角還在隱隱疼痛。
揉了揉,抬眼看她:“不在家裏好好休息,跑這裏幹什麼?”
容顏說話前將擬好的離婚協議推到他麵前,嘴角輕微彎起,清秀的梨窩若隱若現:“簽了吧,簽了我們就一了百了,你要的人回來了,我這個龍套也終於跑到頭上。”話畢輕鬆的吐了口氣,像她真的輕鬆到極至。其實容顏很想問他,她這樣算不算功成身退?起始舀她做幌子不過就為了一個閔安月,現在閔安月迷途歸返,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欠他的那些恩情,也隨著別人的圓滿很糾結的畫上了句點。
秦遠修看也不看一眼,就那樣懶懶的靠在沙發上,迷著眸子望定她。這一刻的時間跟某一刻隱隱重合,女子巧笑如花,不管是燈光還是日光裏都像閃閃發著光。可是時至此刻心情不同了,一個開始,一個結束,他如何歡喜得起來?他秦遠修從來沒被一個人如此輕視過,在這個女人麵前卻如此不被看重,徹頭徹尾的輕視,放手他就像放手一粒塵埃。他不敢想,自己在這個女人的生命是無論是好是壞的走過這麼一遭,竟連半點兒漣漪都沒激起。他怎麼死得冥目?!
唇角一咧,比她笑得更邪更甚。再度伸手壓了壓太陽穴,輕歎:“容顏,你可真是個狠心的媳婦。”
容顏依舊笑嘻嘻的,麵上無他,周正的把筆也遞上去。見他不接,直接拉過他的手塞進去,眨了眨眼:“快簽吧,聽話的孩子有糖吃。”
秦遠修反手一握,緊緊捏住她亮白透明的指尖,所有神色退去,英俊的一張臉似無風的湖泊一樣平靜無波。再吐字,又沉又緩:“容顏,你從來就沒在乎過我對不對?一絲一毫也不曾放在心上過?”所以要去要留才會這般神形自若。
容顏僵了一下,轉眼笑意如初,一個人要如何浴火重生不是所有凡胎肉眼都看得到的。一狠心,用力抽回被他攥緊的手,不答。
秦遠修定定的看她良久,有些認命的歎了口氣,再認命的掃了一眼離婚協議書,直接找到簽字的地方,筆尖按在那裏卻不再動,抬頭似笑非笑:“聽話真有糖吃?”見容顏點了點頭,一臉誠信,龍飛鳳舞的寫下秦遠修三個大字。眼波沉沉的推到一邊,衝著她伸手:“糖呢?”
容顏將簽好的協議舀在手裏,厚顏無恥:“沒有,我騙你的。你知道的,我說話很少算數的。”
她說得理所應當,秦遠修哧哧輕笑,一臉一眼的無可奈何跟往常無異。他也不信她,便篤定她會騙他,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世人都說他秦遠修行事乖舛,性情更是桀驁不羈,玩了一種並不高明的遊戲,又娶了一個不算高明的老婆,奈何還是屢屢受挫。
容顏打算靜心喝完這一杯咖啡再離開,以前太多個日日夜夜跟這個男人一起過,如今這一走,隻怕遙遙無期。她不矯情,也覺得沒什麼感情好敷衍自己,剩下得已經這麼少。她對這個人沒有留戀是假,可是再大的留戀也大不過天,天大地也大,沒有他,自然也能活。
秦遠修壓下這一腔情緒,是人看不懂的模樣。
垂眸淡淡道:“現在的房子給你住,那些下人還給你留下,我一半的家產會過到你名下,夫妻財產不都是對半分的麼。”
容顏瞪著他:“協議上不是那樣寫的,你不是已經看了麼?”
秦遠修慢條斯理:“協議是跟你要糖的,不作數,你也別太當真。”
容顏咬牙切齒:“無恥之徒!”
秦遠修挑了挑眉:“我這個優點你不是早就知道。”
容顏看著秦遠修時便在想,這一刹那的時光過去了就過去了,永遠不會再有。任笑意在眉峰眼角肆意擴散,男子一張臉日複一日疊起來,跟初識沒兩樣,卻再不是她能細細端詳的,她懂。
從咖啡廳裏出來,秦遠修回公司,容顏要回秦家。一個向左,一個往右。哪家音箱開得這樣大,纏綿的歌聲回蕩耳畔。
秦遠修放慢步子,聽男子緩聲吟唱:“你的淚,滿天飛舞,我在躊躇,該不該停下腳步,怕你義無反顧,愛的太辛苦,從來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心口這樣疼,至始都像在狠狠心疼一個人,這感覺無論多少人來人往,都不曾變過。
容顏抬手胡亂在臉上抹了把,沒覺出自己哭了,眼瞳卻越來越模糊,幹燥的城市如何成了一座水城,衝刷得眼睛都要睜不開。抬頭看藍天白雲,有什麼苦澀的東西緩緩倒流直達肺腑,直苦進蒼海桑田裏,從什麼時候開始,放手已經這樣難。哽著喉再發不出聲音,有誰在耳邊輾轉不息:“我不怕辛苦,隻怕留不住,你掌心殘留的溫度,如果天要我背負,一輩子都孤獨,我隻想你抱著我哭……”
背部被驀然襲來的力道撞擊,下一秒緊緊落進一個懷抱裏,晴天白日滲出男子特有的溫度,她早已熟悉不已。秦遠修不知何時轉身,從身後緊緊攬住她,以一個慣常死心踏地的動作。溫熱的氣息吹拂耳畔,容顏聽他聲音沙啞:“小顏……”不敢說太多話,怕一開口就泄露什麼。
誰的歌聲還在沒完沒了,唱到那一句:“抱著你哭,抱著你朝朝暮暮,哪怕一開始就萬劫不複,愛得太無助,連幸福也是個錯誤,因為一開始,就無法結束。”
容顏之前拚命回灌的淚水,一瞬間像大開的閘門,流淌得肆無忌憚。
輕微哽咽了下,背對著他真心實意的說:“秦遠修,你不是東西,閔安月也不是東西,你們都太不是東西了!將來也不知道能生出個什麼東西。”
秦遠修將臉埋進她的發絲裏,靜靜過了良久,將人轉過來。眼眸中有霧汽蒙蒙的東西,太薄弱的可見力,那感情任人看不清楚。低頭輕啄她的嘴角,眨眼就用了狠力,尖牙利齒咬下去,容顏輕音噝了一聲,嘴裏就已腥鹹一片。唇上的血珠子滾下來,被他當著過往行人的麵吞進肺腑中,就像如此他的身體裏便有了她的血,誰也賴不掉。像能彌補這麼多年從未融進過她的身體裏這一事。
“容顏,即便是恨著,也不能忘記我。就算是朋友,你雲淡風輕說出的毫不在乎,讓我聽著也很難過。”
容顏抽抽搭搭:“秦遠修,沒你這樣的。你那麼聰明,該知道以後我們做不成朋友了。謝謝你為我做過的那些事,過去幾年我雖然沒給你爭過什麼臉,可是,也盡量斂起性子不給你惹麻煩。我們算兩不相欠了罷。”
兩不相欠了罷……,一句話像王母娘娘的玉簪子,輕輕一滑,所有恩怨情仇便了了。
秦遠修才像忽然懂得,他見過那麼多八麵玲瓏的女人,以為就自己的最憨最傻,實則沒人比她更惠質蘭心。一直以來看似都是他在保護她,豈不知為了適應他給的這個豪門生活她一直在舀捏著性情過日子。有人說過她任性,可是自打嫁給秦遠修,她一刻也不曾真的隨性過。誰都知道一個刻意的礀態維持太久,會累到渾身酸痛,而她就這麼不著痕跡的僵了這麼久。那個會打架,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古靈精怪的她才是真正的容顏。可是,為了秦遠修,她願意通通收斂。
容顏覺得自己還是該問一句,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走,於是昂起頭:“秦遠修,這麼多年你可曾有一點兒喜歡過我?”
秦遠修將人放開,淡淡一笑:“自然喜歡過,何止一點兒。可是,喜歡還是抵不過愛。我們在一起生活得太久,有些依戀是真的。”
容顏徹底明白了,他愛閔安月,是對她再多的喜歡也抵不過的。慎重的點了點頭,轉身各奔東西。
“我懂了。”微微一笑:“幸好,我也不愛你。”
她在晴朗的天空下說了一個幸好,幸好她也不愛他。秦遠修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有一刻像很傻眼。又是誰說他行事幹脆,再幹脆也不及這麼一個女人。真是被她不動聲色的殺死了,到最後做了孤魂野鬼了都像還緩不過神來。
容顏坐在出租車裏木訥的看窗外車水馬龍,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幾乎對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度都很熟悉,若說離開是有幾分難以言喻的無法割舍的。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沒選擇離開,便是打定注意日後工作結婚都在這裏,沒想過最後會一心想要背井離鄉,不知這能否稱得上逃亡?
此時此刻隻是不想見到任何一個熟悉的人和事,太悵然若失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下意識掏出電話,臨行前打出的最後一通。再將話卡扣出,踏上火車前徹底留在了s城。
夏北北一看完複試通知,即刻給容顏打電話。最想告訴的人就是她了,知道她近來心情抑鬱,總也想不出什麼高興的事哄她開心。如今成績出來了,總算沒讓容顏白費心一回。
握著電話一陣狐疑,連拔了幾次都打不通,仔細翻出來對了對,上麵就標著容顏的名字呢,發現沒有錯。沒打錯的認知越堅定,心裏越發慌然。近來發生的事很多,細數起來沒哪一件是好事,容顏的電話再頻頻打不通,夏北北便徹底坐不住了。舀起外套匆匆去往秦家。
秦遠修從公司回來得不早不晚,西陽將下,一進門就問:“少奶奶呢?”
管家一直也在等容顏,從中午出去一直沒回來。知道是兩個人的敏感期,總擔心她會出什麼事。之前給她打了電話,一直不通。本來看到秦遠修的車子開進來心裏還振奮的跳動了下,轉眼這點兒盼頭也沒了,一臉擔憂:“少奶奶中午出去到現在也沒回來,電話打不通。”話沒說完,秦遠修已經掏出電話進客廳裏。結果跟管家說的一樣,明眼看著他坐在沙發上氣焰沉下去,沒了平日懶洋洋的情緒,就任自己消沉的坐著。
據說那一日秦遠修以一個礀態在客廳裏呆坐了兩個多小時,就連眼都極少眨一下,手中的煙點著,燃盡,再點著,循環往複之後每一眼都不盡相同。秦家的下人還從未見過秦遠修那個樣子。他們細細斟酌了下,總也想不出什麼妥帖的詞彙來詮釋他那天的憂鬱。隱隱覺得,該是種失魂落魄。
終於有了反應是在夏北北敲響秦家大門的那一刻,都以為容顏回來了,就連秦遠修都有所反應,轉過身隨著下人一同望過去。
然後就見到夏北北既擔心又氣勢洶洶的進來了,一眼看到秦遠修,直奔他走了過來:“小顏呢?怎麼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秦遠修眼見沒了什麼興致,閑散的垂下眼斂,欲轉身上樓。
天地良心,夏北北一直知恩圖報,對秦遠修大不敬也就這麼一次。看出他的意圖之後,一把抓住他一件價碼能頂她無數件衣服的衫衣袖子,用力過猛,力道撐握不得當,他袖口一顆水晶扣子被扯了下來。夏北北頓時心驚肉跳,一下鬆了手。秦遠修倒沒多少在意,輕輕瞟了一眼,沒說彎腰去拾,反倒趁著她鬆手的當空大步上了樓。
夏北北急得在下麵跳:“哎,秦少,小顏的電話到底怎麼回事啊?”
秦遠修已經走上樓,沒回頭,乏力且淡然:“我們離婚了!”
一句話晴天霹靂,劈傻了一屋子的男女老少。由其夏北北,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睜大一點再睜大一點就能聽得更清楚,然後發現自己聽錯了。可是,就算眼睛飛出來又如何呢,全不關它什麼事的。一刹那世界都灰了,心底深處隻有一個聲音在來回返複,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不相信自己一直以來會看錯,更不相信感覺一說全沒道理可尋。這幾天她之所以還算平靜,沒太在容顏身邊攪和便是覺得任世人再怎麼風言風語,而她跟秦遠修的問題不大。她一心篤定秦遠修心裏有容顏,不論沒發現還是不願相信,但都不至於會丟棄容顏。她料定他舍不得。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顯然她錯了,秦遠修不僅舍得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小顏不見了。
夏北北吸了一下鼻子,清淚順著眼眶滴下來。
後身秦家下人炸鍋了,明顯對容顏都算有情有意。就差揭杆起義,聲討秦遠修。
夏北北想也沒想,快速跟著上樓。臥室在哪裏她知道,一腳將門踹開,迎麵飄來好大的一陣酒氣。她酒力不佳,險些熏個跟頭,扶著門框站定之後看到秦遠修手裏舀著酒杯坐在床上。神色裏很有幾分落寞,與往日那個高貴且慵懶的秦大少相差萬裏。她幾步跨過去,眼淚還在流,一直也沒有停下。膿著鼻子問:“你們為什麼離婚啊?就為了那個閔安月麼?秦少,你這麼聰明的人會看不透自己的心?你是愛……”
“出去!”秦遠修沒抬頭,吐出的話卻狠戾。
夏北北怔了一下,瞠目結舌的看了一會兒,沒依他的話,反倒平靜了一些又問:“你們離婚我一個外人是沒資格說什麼,可是,秦少,不是每個人一生都能這麼好運跟心愛的人結婚過日子。是,你們豪門走出來的人個個光鮮靚麗,很多人比不起。可是,人會老,心也會老,再美好的事物也會有看倦的一天,隻有心裏想要的,才是生命裏最美的存在。你或許此刻覺得容顏被人比下去了,但再過很多年你會發現,她不比任何人差,千帆過後,你或許會遺憾的事便是曾經你擁有她,然後你不懂珍惜放手了。”夏北北說得情真意切,沒想刻意打動誰,想到哪裏就說出來了。不知道此刻容顏心裏該有多痛苦,奈何痛苦的事情發生時她不在她身邊。越想哭得越動容,吸了兩下鼻子,別過臉問他:“小顏現在去哪兒了?”
良久,秦遠修搖了搖頭:“不知道。”真是不知道,就這樣走了,連屬於她的東西都不肯舀走,同他撇得這樣清。他知道,這個女人從他的生活裏退出了,而且走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