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春夏秋冬, 永安宮總是顯得很淒清。
年久失修的宮殿被高高的圍牆遮擋著,冷峭的風從簷下吹過, 發出蕭蕭的聲響, 像某種樂器幽咽的音『色』。
偶爾有人聲,也絕不會叫人感受到一絲暖意。
“狗兒, 你要有媳『婦』兒了,高興不?”
“狗兒, 知道什麼是媳『婦』不?媳『婦』啊,就是能跟你困覺的,能給你生小狗崽子的。”
“聽說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呢,雖說好像年紀大了些,不過配你也綽綽有餘了。”
“年紀大點兒才好, 要弄個小丫頭,能教他曉事兒?太後娘娘這是用心良苦啊。”
“聽說是宗室那幫老頭子總嘀咕,說皇族血脈零落,要多多開枝散葉,眼看皇上都立妃了, 沒道理哥哥還沒個女人伺候……”
“他算哪門子哥哥, 說出去都丟皇家的臉麵!”
……
陽光和煦的屋簷下, 幾個太監搬了凳子坐著閑聊,嘻嘻哈哈地, 手指時不時指向牆角處縮成一團的身影, 那個被叫做“狗兒”的人。
猛一看, 幾乎看不出那是個人。
他裹著皮『毛』做的衣裳, 纖瘦的身體蜷縮著,雙手抱著膝蓋,腦袋埋進兩腿間,一頭『亂』蓬蓬的發也埋了進去,於是猛一看,便隻能看到一團皮『毛』。皮『毛』時家犬常見的棕黃『色』,或許就是狗皮吧,於是看上去,他也就像一條吃飽了臥在那裏的狗。
他一動不動,睡著了似的,無論太監們說什麼都無動於衷。
甄珠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看著突然出現的她,太監們猛然噤聲,看著她的臉,驚疑不定地打量著。
“你是誰?”
“這是太後賜的甄美人——”引著甄珠到來的太監拉長了調子,帶著笑介紹著。
甄珠站在那裏,背著畫具,看向那牆角裏的“人”。
這就是太後給她找的“伴兒”啊。
原來是他。
***
引路太監很快就走了。
隻是送個女人而已,無名無分無媒無聘的,把人送到自然也就完事兒了。
引路太監一走,永安宮的太監們神情便放鬆了,打量著甄珠,嘻嘻哈哈地:
“原來就是她啊。”
“的確長的不錯。”
“胸大屁股大,看著就好生養,太後真是有心了。”
“以前也沒在宮裏見過,是這次進宮的?可這看著有二十多歲了啊……莫不是寡『婦』吧?”
太監們又交頭接耳笑成一團,沒人上前跟甄珠行禮。
其中一個起了身,走到牆角,拉那縮成一團的人,陰陽怪氣地叫著。
“哎呦,你的美人兒來了,快起來看看……”
他使勁兒拽著那皮『毛』一角,然而那人依舊一動不動,他便猛然醒悟似的,又朝著那人大聲叫道:“狗兒?狗兒?快起來,你媳『婦』兒來啦!”
喊過後,他還轉身朝甄珠笑笑,“沒辦法,不叫狗兒他不知道是誰,你以後就叫他狗兒就行。”
說罷,他彎下身子,拎起那人脖子處的衣領,直接把人拎了起來。
那穿著可笑的狗皮袍子的身軀細瘦纖長,被太監隨意地提起來,卻依舊軟趴趴的像一根麵條,即便被拎起來,頭也依舊是垂著的。
“快看看,這是你的女人!來跟你女人打聲招呼。”太監在他耳邊大聲的說著。
在他這般吼叫之下,男人——或者說少年,終於抬起了頭。
然而,抬起頭也沒什麼區別。
——滿臉的泥垢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
溫暖和煦的陽光下,那滿是泥垢的臉上,那『亂』蓬蓬的雜發之下,一雙漆黑的圓瞳定定地看著甄珠,纖長的羽睫眨了眨,然後,那同樣沾了泥的嘴唇微張。
“汪!”
這是甄珠與他的第一次正式見麵。
***
“你叫什麼?”
“汪!”
“你多大了?”
“汪汪!”
“我叫甄珠。”
“汪汪汪!”
……
雜『亂』的寢殿裏,甄珠與狗兒相對而坐,甄珠盤膝坐著,狗兒雙腿半跪著,上身趴在地上,頭也埋在地上,無論甄珠說什麼,臉都一直趴著,口中也隻有一個回複。
甄珠歎了口氣。
她萬萬沒想到,太後會來這麼一招。
說了給她找個伴兒,就真找了個伴兒,然而別的卻什麼都沒說,隻叫了個太監把她送到這永安宮——她還是到了地方才發現是永安宮。
然後她才知道,自己的“伴兒”是誰。
之前苦思冥想怎麼潛入的地方,現在輕而易舉正大光明地進來了,然而她現在卻隻想苦笑。
因為永安宮外麵的守衛更加嚴密了。
小皇帝新封了美人,據說明日便要搬進後宮各個宮殿,於是這住了一個成年男子的永安宮就顯得突兀至極。可太後沒讓永安宮的主人搬出去,反倒是叫甄珠搬了進來,還把宮殿外麵的守衛加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