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5道緣由(1 / 2)

虎兒早扯了把椅子放在喬峰身後,於是朱秉臣坐在二人對麵,漸漸攀談起來。杜千秋與朱秉臣極是投機,天南地北,政務倫常,無所不至,不覺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商若蘭斜臥在那裏,好是驚詫: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冷麵郎君還能如此健談,熱情奔放,須是我小覷了他。談到當下政局,杜千秋現出一臉的悲憤:“奸人當道,仁者退避,安享榮華者居要位,憂國憂民者倍受摧殘,還能有什麼好治頭?”若蘭聞言,更是吃驚:隻道他是個風流情癡,不想他還有這般正義,他怎有這許多麵孔?我與他相識於偶然,對他的過去一概不知,僅從他口中點點滴滴地聽到一些,可見他決非尋常百姓家人物,我當要小心了解為妙。朱秉臣亦是滿腔熱血:“皇帝隻被一幹無為諂侫小人的蠱惑,安苟於小小的溫柔鄉中,若夷狄犯境,平日不強兵,臨時抱佛腳……苦煞天下蒼生也!唉!”二人談論之間,滿屋中盡是磅礴大氣,連虎兒都現出滿臉的正義。這時,忽聽到廚間有人低聲啜泣,這聲音雖低,眾人卻極敏感。

原來,竟是虎兒的母親,三個大人都吃了一驚。朱秉臣望了虎兒一眼,問道:“你娘怎麼了?”虎兒懵懂地搖了搖頭,末了,說道:“可能是想起了爹爹。娘曾經告訴過我,爹爹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後來……後來被壞人害死了。”說完,眼框中噙滿了淚花。朱秉臣拿一雙大手撫他的小臉,微笑地看著他,虎兒靠近他,倚在他懷裏:自小到大,他從沒有得到過一個男人對他這樣親切,隻是和母親相依為命。而身後的這個男人,不僅替自己救了架,還讓自己感到了心靈的歸宿,小小的一個孩子,需求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一份平衡的愛。所以,從朱秉臣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把“父親”二字在心中念叨了無數次了,隻是沒敢叫出來。直到剛才,他才破口而出,隻是稍加收斂,喚作“義父”。

朱秉臣忽地站起,沉穩地邁向廚間,隻見婦人邊盛飯菜,兀自傷心落淚。朱秉臣沉默了片刻,說道:“嫂子,有何傷懷事,但說無妨,您還信不過我麼?”這時,杜千秋也走了過來,也道:“大嫂,您濟我們於危難,我們實實感激不盡,有何難處,盡可傾吐,千萬不要把我們當外人!”婦人聞言,揩了一把眼淚,叫道:“虎兒,去擺筷箸!”然後起身,說道:“咱們到飯桌前慢慢談,不能餓了肚子,小妹能起來麼?”若蘭早已從草床上起來,應道:“能來!”

幾個人圍坐在石桌前,皆等待著婦人的傾述。虎兒倒是一派小主人的模樣,忙著給大家夾菜,“你們可都要吃好了,我娘做的菜要是不吃個夠,保管你們日後後悔!”大家緊繃的神經被他這一逗給逗樂了。一邊夾著菜,一邊絕口稱讚。

婦人似陷入了深深的回憶,半晌,目光注視著窗外的梅林,悠悠地道:“這孩子打小沒見過他父親長什麼模樣,他是一個遺腹子。他眼裏的父親都是從我口中得來的,再加上他小小心靈的幻想……唉,這話說來可長了——夫家本是當朝太尉手下一名得力勇將,隻因抗金立場上意見不同而鬧紛爭:夫君一心抗敵,不意苟合,而他的頂頭上司卻主張逆來順受,安於眼前之樂,於是他的上司對他耿耿於懷,視他作眼中釘、肉中刺,一心要拔了這顆阻礙他享受的棘刺兒。而丈夫卻絲毫沒有防備。終於有一天,這一場蘊釀已久的戰爭暴發了。”婦人眉頭緊鎖,似乎又回到了數年以前。朱秉臣和年輕伉儷聽得聚精會神,虎兒眨巴著眼睛望著母親,既替母親傷心,又十分好奇。

“那是六年前冬天的一個早晨,我剛剛從夢中醒來,便聽到一陣雜七雜八的踩踏聲和叫嚷聲:‘快保護夫人逃走……’,這正是家下老仆趙剛的聲音,我聽後,驚得差點從床上摔下來。那時,我正懷著虎兒,再有兩個月便要生產。恰巧那天丈夫一夜未歸,家裏隻有幾個仆人丫環。我一邊胡思亂想著,李媽已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臉色凝重地說:‘夫人,趕快逃命吧!大人遭了官司啦,現在大內侍衛已包圍了咱們的院子……’聽了她的話,我嚇得渾身癱軟,腦海中一片混亂,隻大聲叫喚著要和丈夫在一起。李媽見此,咬了咬牙,出門又喚來兩個丫頭,這時剛好有兩個年輕男仆進來,嚴肅地道:‘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李媽毫不猶豫地吩咐道:‘小紅小月,你們兩個收拾一下夫人的隨身衣服,速速從東門趕來!大誌大勇,護著夫人,隨我來!’說時,她已抓起一件皮衣給我披上,跨步走在前麵。我被他們架著身子向前走著,院中已是亂作一團,十幾個家仆有拈刀的,有拿槍的,有的一時找不著什麼兵器,順手抄起鐵鍬鋤頭,隻聽一聲:‘給我搜!凡石家人,一個不留,全部帶走!抗捕者當場誅殺!’我已是魂不守舍,此刻隻盼著丈夫在外不要被他們抓著,並且惦念著腹中的胎兒,於是默不作聲,隨他們而去。接著,身後便是一片廝殺狂喊,家仆頑強抵抗,隻為延誤時間,好讓我們逃生,我心下一陣酸楚。誰知待我們剛出了東門,身後便湧來一起追兵,凶神惡煞地定要將我們拿下。這時,大勇叫道:‘你們向左拐,那條小路直通向相安鎮,到那裏雇輛馬車,往別處安身。’說完,他一人朝來路奔了回來,隻聽身後一陣對話:‘死犯家屬在哪裏?如實交待,免你死罪!’‘我正要回去給她拿衣服,他們往西去了。’接著,便聽到追捕兵士嘀咕:‘誰知他是不是蒙我們,這樣,我們兵分兩路,一隊向東,一隊向西。’忽聽大勇叫道:‘不好,將軍回來了!快跑啊,這裏正抓你呢!’於是,追兵紛紛回轉,要捉拿正犯。我也吵著要回去救丈夫……後來,才知道那是大勇急中生智,想出的聲東擊西之計。果然,我們安全撤離了,李媽帶我們到她遠方的姨媽家安身,幾兩銀子打發走了兩個丫環,叫她們找個好人家早有寄托,兩個丫環死活不肯,終是被李媽給半勸半趕支走了。大智回去看情況,和兩個仆人抬回了大勇馬峰窩般的身體,我和李媽哭得淚人兒一般,我心裏愧疚,直道:‘都是我一人害的,這份情我是一輩子也還不清了。’這時,李媽和大誌他們三個一齊跪在我們麵前,含淚道:‘我們這命都是老爺夫人給的,便是死了,也不冤,活著的,永遠侍候夫人。’他們本是李家村的村民,因一場大水失了家園,被老爺收留,如今知恩圖報,可憐他們這般心意。我問起眾家仆的情況,隻見大誌和兩個男仆眼中含淚,方知道他們無一幸免這場災難。自此,李媽常伴我身邊,三個仆人也在附近做些活計,時常過來周濟,兩個月後,虎兒出世,我便一心一計照顧他,心想:若是丈夫能夠逃過此劫,也好日後團聚,若不能,也給他石家留下一脈香火。到後來,李媽因病去逝,三個男仆也被抓了壯丁,便剩下我們母子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