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聿修又抬起手,向眾人拱手,說:“各位,其實我今天,還要請各位為我做個證。”
眾人終於安靜下來,楚聿修轉頭看著夜鶯,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什麼我被人逃婚之類的,純屬謠言,夜小姐確實是要嫁給我,隻是可惜,我不會娶她!”
他話音未落,周圍的人全都轟動了。
眾人大肆議論,幾乎所有人都是眼看著夜鶯,臉上全是看熱鬧的好笑神情,打量著這個剛剛對所有人表白自己要嫁給楚聿修,轉眼就被楚聿修當眾拒絕的女孩。
從天堂跌入地獄,不過一眨眼。
從溫柔嗬護的情人變成殘忍加害的仇人,也不過一瞬間。
夜鶯站在人群之中,在自己家門之前,看著麵前這個傾世的美男子,這個一路上盡心嗬護自己,一直以來口口聲聲愛極了她的王發財。
胸口有一隻手活生生地插進去,把她的心硬生生地扯出來,丟在地上,被所有人踐踏。
而鮮血淋漓的她,隻能一步又一步往後退去,直愣愣地盯著麵前楚聿修,她覺得自己的眼睛痛得不行,全天下的寒風,在這個冷冬之中,一起撲向她的眼中,她覺得自己應該痛得要聲嘶力竭得哭出來,但好奇怪,她根本流不出眼淚,仿佛眼淚全都凍在眼眶中了,仿佛她的眼睛也凍住了,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黑暗侵襲了她的世界。
在一片黑暗中,她眼前唯一還留下虛影的,是被她弄得顏麵無光、京城所有女孩子的夢中情人,這個驕傲至極、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楚聿修。
他走上前一步,在即將委頓在地的她的耳邊輕聲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千裏迢迢趕去嘉尚那種破地方,對你死纏爛打?
“不然,我為什麼要守在你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給你端茶倒水,對你嗬護備至?
“不然,我怎麼會理你?”
她在一片冰冷的黑暗虛空中,身子不停地下墜,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住麵前王發財的衣襟,想要讓自己,不至於摔得粉身碎骨。
這是在李富貴離開之後,她唯一可以依憑的力量。
雖然,李富貴拋棄了她,可隻要她無力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見王發財的,就能靠著他的力量,讓自己不至於沉沒。
但,指尖在觸到他的衣襟時,她感覺到了那種溫暖的熱氣,這溫暖,就像針尖一樣,狠狠地刺入她的肌膚。
痛得,一瞬間連呼吸都停頓了,失卻了所有意識。
她忽然笑起來,一邊笑,臉上的眼淚一邊撲簌簌地落下來。
她把自己的手縮回來,抬頭看著麵前的楚聿修,看著眼前的黑暗中唯一僅存的虛影。他臉上的表情,她已經看不見了,就連他的影子,也被她的淚光淹沒。
她拚命睜大眼睛,想要看一看這個人的臉上,是什麼神情,到底是複仇的快意,還是殘忍的譏笑?
但她什麼都看不清了,她在黑暗寒冷之中不自覺地茫然四顧,輕聲叫著:“爹爹……媽媽……”
“女兒,我在這裏……”她聽到父親顫抖的聲音,在她的右手側響起。
她用力地呼吸著,抬起微微顫動的手,向著自己的父親伸去,她的聲音虛弱無力:“爹,我要回家了……”
站在她和父親之間的楚聿修,看見她那雙枯瘦的手,在寒風中,因為寒冷而凍得幾乎青紫的指尖,抽搐一般顫抖,在夕陽的暖光下,也沒能帶上一點光彩。
她是真的,被他徹底擊垮了。
這是他設想了千遍萬遍,大快人心的一刻。
這原本是他長久以來,日夜急切期待的一刻。
他一直都很肯定,在他複仇成功,將這個讓他淪落為京城笑柄的女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拋棄的那一刻,一定會是他揚眉吐氣、一雪前恥的開心時刻。
可現在,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設想,他花費了半年的心機,一步步走來,終於成功走到了這一刻,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黃昏的斜陽毫無熱氣,京城的冬天依舊嚴寒。
她的手,顫顫巍巍地越過他,向著她的父親,輕聲呼喊著。他站在旁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幫她暖回身上的氣息。
但,他的手抬到一半時,有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她的眼淚,無聲無息地落在了他的肌膚上。
他的手懸在半空,再也無法抬起。
在他覺得自己痛快報複了讓自己丟臉的這個女孩,終於出了一口惡氣的時候,他的心裏卻一點歡喜都沒有,隻有茫然與空虛,悲哀與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