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至善麵露為難之色:“然而……”
“然而什麼?”
“但是……”
“……”
“因此……”
“因此你趕緊給我收拾東西回揚州去啦!免得你爹娘說我還沒成親就霸占了你!”
“還……還沒成親就霸占了我……”於至善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怎麼樣?”
“我……過了年我馬上回來。”
於至善離京之後,轉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
本朝慣例,隻要不是死囚,在大年三十那天,若家中尚有親人的,允許犯人回家與家人團聚。
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但夜鶯還是勉強帶著笑臉,和病榻上的母親告了別,去刑部天牢接自己的父親回家。
這天確實有很多犯人出獄回家過年,典獄長唱著花名,一一驗證查看,她等到接近中午,雪花都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還沒有等來父親,不覺有點焦急。典獄長把花名冊一收,準備回去吃午飯了。
夜鶯焦急地上前,問:“請問原京兆尹夜大人怎麼還沒出來?”
“他的案子嚴重,同黨又還沒肅清,所以不允許回家。”他說。
夜鶯愕然,她一直以為父親清名在外,又有於家斡旋,這事總不至於到這步田地,可現在看來,局勢卻是極其可怕了。
多日來一個人苦苦支撐著的恐懼,終於在一瞬間將她淹沒,她不由得聲音顫抖起來,問:“夜大人他……他會有事嗎?”
“這可難說,這可是我們侍郎大人親自挖出來的線索,刑部要人順藤摸出來的瓜,如果你是刑部的人,你敢質疑嗎?”典獄長說著,轉身就走。
夜鶯追著他,急切地問:“侍郎大人……是哪位侍郎大人?”
“當然是我們刑部的侍郎大人,當朝中書令楚中維楚大人的門生。”典獄長拋下一句,再也不理她了。
夜鶯站在彤雲密布的天空之下,一動不動。點點白雪沾染了她的鬢發,被她的體溫融化了,冰涼一絲絲滲進她的身體內。
楚中維,楚聿修的父親,當朝中書宰相,楚家在朝堂上分量極重,是太子與二皇子都要競相拉攏的勢力。
她的父親是京兆尹,說起來是個二品大員,但管理京城這個遍地皇親國戚的地方,卻是個看起來不錯實則棘手的燙手山芋,曆來都是朝廷兼授六部長官管理的苦差事。而本朝因為六部事務繁忙,所以潔身自好的老好人夜福桓才被提拔上來,做了這個如履薄冰的京兆尹。
多年來,因為一直謹慎處身,所以沒有任何一派力量庇護的父親,努力做到了現在,被很多人稱之為勤勉,但又有什麼用?官場上一場變亂,便是多年辛勞化為泡影,甚至舍身殞命。
還有什麼辦法能救自己的父親?
又有什麼辦法去麵對臥病在床,苦等父親回家的母親?
下人懼怕被他家牽連,早就請辭了,夜鶯沒有挽留,今日又是年三十,根本雇不到馬車,所以她現在連車馬轎子都沒有。
她在風雪中,一步步往家裏走,點點雪珠落在她的身上,讓她覺得徹骨寒冷。
在走到十字路口時,她合攏雙手,朝自己的掌心嗬了一口氣,看著麵前的道路。
往南,朱雀大街青石巷,自己家。
往東,青龍大街烏衣巷,一大片的宅邸,楚家。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默然轉向東麵,走向楚家。
雪漸漸下大了,她沿著青龍大街往前走,一帶的粉牆毫無遮蔽。
好容易到了一個角門,她被風雪逼在屋簷下,撣去自己頭上衣上的雪花,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對楚聿修開口。
是衝過去就大罵他是渾蛋,讓他衝著自己來,不要把自己的父親扯進來嗎?
不……這樣隻能讓他惱羞成怒,讓父親的處境更加危急。
唯一的辦法,隻有低聲下氣,去哀求他,隨便他怎麼對待自己,就算被侮辱,被嘲譏,被恥笑……無論怎麼都行,隻要能讓父親平安回家,就算她死在楚家,她也無所畏懼。
眼睛一閉,反正天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放下自尊去求那個傷害過她的人,那又怎麼?
隻是望著麵前蒼茫的雪,在一瞬間,她的眼前如幻覺般一閃而逝的,是在嘉尚時,她和李富貴,和王發財,那一段曾經幸福開心的日子。
那時候季節美好,歲月平緩,人生之中除了沒有錢,什麼煩惱都沒有。李富貴還沒有拋棄她,王發財還沒有和她翻臉,那是她一生中最美最美的時刻。
隻是,生命裏消失得最快的,永遠都是最美好的。
她正這樣想著,後麵有人叫她:“姑娘,外麵風大,不如到裏麵來避避雪吧?”
她才發現斜風將很多雪都卷了進來,堆到了她的腳踝。隻是她已經凍麻木了,所以並不覺得寒冷。
轉頭看是兩三個門房正在烤火,招手讓她進去一起暖一暖,她感激地朝他們點點頭,然後小心地往火邊靠了一點,烘了烘自己的手。
有人認出了她,詫異地問:“你不是……夜大人的女兒嗎?”
她“啊”了一聲,但想到自己在京城狼藉的名聲,也不奇怪有人認出來,便點了點頭,說:“是……”
“這麼大雪天,你一個官家小姐,獨自一個人到這邊來幹嗎?”
她低聲說:“有點事。”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人說:“大年三十的有什麼急事?你該帶個家仆出來。”
“我家如今自身難保,不願牽連下人,所以大家都散了……母親又病了,僅剩的幾個家仆要照顧她。”
“真是大廈一朝傾,樹倒猢猻散啊……”那位大叔感歎。
旁邊一個娃娃臉的少年則比較冷靜,問夜鶯:“這麼說,你是來找我家少爺,想要求他幫忙的?”
夜鶯抬頭一看,垂花門後被高高的照壁遮住,看不見裏麵,隻有層層疊疊的飛簷翹角,讓她看出這一派宅子的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