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跑題回歸(1 / 3)

邊關風起,長城盤踞在群山間的龍軀原本巍然不動地屹立在視野中,一時間教關外衝天的沙塵卷得若有若無,連天邊逐漸低垂的日頭也像是滴跌碎的朱砂,被飛沙走石血糊糊地抹了開來。守在城牆頂的男人抬起仿佛能倒拔柳林般的粗壯手臂擋下了被風卷起衝向麵門的沙礫,眯眼向牆外闃無一人的大漠眺望去。

風定,視線逐漸歸於明晰,隻餘一輪紅日沉甸甸地向西域之地落下去。沒有魔種入侵的日子裏大約也隻有他如此長久地佇立在此地,背對長安儼然要站成長城之巔一塊黃磚。須臾間他似乎瞥見一絲異動,突地伸手抄起一旁豎立的撐木掄圓了向牆外猛一衝一頓,頭頂旋即傳來聲驚叫。

“——咄!好險掉下城牆,大叔你想殺了我嗎!”

半空中被從撐木頂上甩出去的少年錚地抽出鉤鐮卡住牆沿騰身躍起,恰好落在蘇烈寬厚的肩膀上卻隨即被拎著後領口摘下來丟在地上。男人俯身檢查城牆被他鉤過的地方,確認沒有裂縫後才踅身過來居高臨下去看大呼小叫的火紅小狼狗:

“玄策,換班還有三個時辰,打更的令兵都去歇著了,你這是來做甚。”

“要都如大叔這般乏味到隻知站崗鬥氣日複一日,饒我百裏玄策再有三回少年也該白頭啦。”少年沒趣地吹了個口哨收了鉤鐮,一縱身躍上高高的牆頭,團身蹲住了邊嚼著根不知哪來的草葉邊望著遠處徐徐落下的殘陽,漫不經心道:“剛在關口打了一夥馬賊,被救下的人裏有個小孩兒書生念得教人心煩,上來散散心。”

蘇烈遂跟著將視線轉往西方:“念的甚麼?”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泥中。”

“......”男人沉吟片刻,“你可知這詩所念何意?”

“太陽快下山了之類的吧。”玄策撓撓毛茸茸的耳朵根,“就是聽著不知怎麼恁的堵心。”

“那被劫之人所向可是長安?”

“是吧。”

“——噫籲兮。”蘇烈歎了聲,遂將撐木放倒扛在肩頭,伸手用早已覆了厚繭的掌心用力揉了揉狼崽子的頭頂。天邊早已被隱沒了半分的夕陽點燃了一片燎原大火,漫天濃雲吞吐著烈焰,入眼就是燒得人目眥欲裂的殷紅。

“大叔,你可有家人嗎?”牆頭上蹲著的少年突地問。

“曾經。”

後來同樣的殘陽嘶啞地咆哮在戰場上空,蒼天和那身形暴虐巍然若一堵鐵壁的男人同樣都殺紅了眼。血肉橫飛的原野上他將那頂撐木掄得虎虎生風,塞上胭脂浸透了散著腥味的木材。背抵著的是長城,他震吼著衝進如鐵馬冰河般湧來的魔種大軍之中,驚天動地的撞擊聲直撼得山崩地裂,日月無光。或許是士兵殘損得太多,或許是那一抹夕照迷了長城猛將的眼,一個閃神之間有柄尖槍刺進了他堅實的背脊。

蘇烈喀著一口鮮血猛地塌下身去,正欲重振旗鼓一如既往將致命傷以意念修複,那淬毒一般的槍刃卻是在肉裏狠轉了兩轉,他隻覺眼前發黑,遠處的落日像丹頂鶴的頭冠在遠處打著旋飛去了,旋即壓上來的就是金屬般的深夜。

周遭的景物突地變成紅色,他腦海裏不知怎的騰起了一把少年的嗓音:

“大叔,你有家人嗎?”

萬鈞山石般的重壓感襲來,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腦海裏閃過的具體是哪一段過去,是把酒言歡的友人或者再回不去的長安,凋零的絲綢之路還是他死去的榮耀,或者什麼都沒有——僅僅是他現在身邊徘徊不去的虛空,那種千絲萬縷的牽掛盡皆斷線,隻餘一腔執念的虛空。他伸出手向空中抓,然而那裏什麼都沒有。

千山萬壑愁難度,胡不歸來複鄉思。

他蘇烈長恨未了,終歸是式微已矣。

“錚!”

再睜眼時猛撲上來的魔種兵已經殘肢散落一地,他看見拋下麵前巨獸趕來用鉤鐮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嘴角狼牙叮地一閃。百裏玄策嘩啦一聲幹脆收了那蓄著血光的鐮刀,撇著嘴轉過臉來頭一次居高臨下地看已然俯臥在地的蘇烈,猩紅流光的瞳孔難以察覺地暗了幾分,雲淡風輕地道了句:

——“哎大叔,你沒家人,就也沒家的嗎?”

他驀地驚醒,丹頂鶴驟然落地碎成劈啪的火花,將視野前方的漆黑炸了個粉碎。原本如斑駁的石山般轟然倒塌的男人反手將肉裏嵌著的槍尖帶著血筋蠻力拔出,喉嚨裏迸出的怒吼有如子規化了鳳凰,抱起撐木曳著血光再次衝向敵群,霎時間仿佛天塌地陷。

——“長城在,故鄉在,一命不得,碎閻羅可守矣!”

“你已經在這裏待了足夠長,還要繼續待下去麼?”

“嗯,這大概是我餘生的歸宿了。”

……

天色昏暗,細碎的雨絲從陰沉的雲朵中輕飄飄的落下,滲進三月的泥土裏。

凝澀的氣息從地麵浮動起來,給這早春添上了一份淡淡的生機。

撐著油紙傘的老人一步一步,自雨中走進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