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到了遠古的武士,武士唱著悲壯的歌,踏著末日而來。
沒等那個身影走到近前,少年就重新昏迷了過去。
昏迷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麼不甘心了,他的一生雖然像螻蟻一樣渾渾噩噩,但是在最後的時刻卻看到了這世界上大多數人見不到的遠古武士,聽到了那麼悲壯的曲子,這樣子也算得上值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一堆小小的火堆邊。
救了他的,是一位盲人算命先生,已經很老了,拄著拐杖,和他一樣,是跟著逃荒的。因為年邁,腿腳不便所以落在了後麵,這才遇到了發燒昏迷在路邊的少年。盲人算命先生幹巴巴的,一把老骨頭,那威武武士的形象隻是少年意識迷離視野模糊下的錯覺。
而那曲子,也是盲人算命先生自己為了壯膽唱的。
這盲人算命先生是個老不正經,同他在火堆邊說起進商都的幻想之時眉飛色舞地說,商都裏都是有錢人,隨便忽悠忽悠就能夠從有錢人手裏頭扣下點兒錢。有錢人手裏頭扣下的殘渣就夠他們這些小百姓吃酒喝肉上大半夜。
說著,盲人算命先生朝著他擠眉弄眼說,那商都裏頭的勾欄姑娘皮膚那個地柔……表情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少年聽見自己心裏那個踏著殘陽烈日的武士形象破碎的聲音。
他木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被老瞎子撿回一條命之後,少年開始跟著老瞎子一起北上去商都,一路上老瞎子倚老賣老讓他拿拐杖拿東西,自己揣著一堆破破爛爛的算命羅盤木簽努力裝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遇到人就問對方要不要算上一卦。
少年看得幾乎想笑。
這逃難的人,個個窮得叮當響,哪有閑錢來算卦,還是一個一看就不靠譜的混日子的算命先生。
老瞎子心態倒好,信誓旦旦地等到了商都,就可以憑借他這手好卦術,成為大家大戶的座上賓。說著就問他願不願意拜他為師,隻需要十兩銀子。
少年又好氣又好笑,簡直想要把這老瞎子的東西給他當頭砸過去。
就這樣,兩人磕磕絆絆倒是出人意料地真走到了商都附近。
走到離商都不遠的丘陵時,少年想著一鼓作氣到商都再休息,老瞎子非要說自己腿腳不行,非要在一處破敗的小廟裏頭歇息一晚上。
沒辦法,兩個人就在這破廟裏歇下。
歇下之後,老瞎子摸出了自己的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口中念念叨叨地擺弄著,少年看著覺得好笑,這一路上老瞎子向他吹噓了不少次自己的卦術如何精通如何天下無雙,結果算個路還不準,帶著他愣是繞了個大遠路。
少年口氣不善地和老瞎子說話,想讓著老瞎子趕緊地去休息。
但是今天的老瞎子似乎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他哆哆嗦嗦地將一堆少年看不懂的東西亂七八糟地擺了一地,在地上快速瘋狂地塗著一些看不懂的繁雜符文——一開始少年以為那是老瞎子發瘋隨手亂塗,但是很快地他就發現那些圖案帶著一種離奇的美感,根本不像隨手亂塗能夠畫出來的。
隱隱約約地還透出一絲規律。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老瞎子蒼白著臉哆嗦著手在地上擺弄,少年忽然覺得不安起來。
這種不安很奇怪,沒來由地。
他連連喊了老瞎子好幾聲,老瞎子都沒有理會他。
詭異的是,念念叨叨,在地上胡亂塗抹,擺弄著那堆他不認識的東西的老瞎子,竟然讓少年再一次想起了自己那一天自己昏迷之前見到的幻影——西邊的太陽頹然墜下,遠古的武士踏著血色的殘陽大踏步走過無邊的大地。
在商都的青冥塔上,山河圖展開的那一刻,老瞎子猛然一口血噴了出來,在少年的驚聲交換中,老瞎子“吭哧”地一下以普通老人不可能擁有的速度從地上跳了起來。
“起火了起火了!!”
老瞎子喃喃地念叨。
他扭頭看向了商都的方向,那一瞬間他臉上的神情讓少年幾乎覺得他不像是個瞎子。
“什麼火?”
少年問,話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裏也帶著一種難以掩蓋的驚慌。
老瞎子抓著他的手,跌跌撞撞地扯著他走出了破廟,一指商都的方向,嘶聲道:“火……好大的火。”
商都的方向,黑色的夜空被金色的流火點燃了。